是日,嬴略所居的長安宮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兄來了。”
嬴略将善水居送來的酒會請函壓在封泥匣下,笑着起身迎接公子将闾。
公子将闾從随侍的宮人手中接過一個羊皮套子,從中取出一件彩繪棠華紋漆扁壺放在銅案上,與嬴略在堂上相對而坐。
他瞥見了案上封泥匣下的情書,道,“看來我這酒送的還真是時候,等再晚些王妹應邀品嘗了善水居這樣名滿天下的酒肆新出的美酒之後,我今日帶來的酒恐怕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善水居,乃是鹹陽城中名聲最盛的一家酒肆。其背後的主人正是發家于秦人西北邊鄙的烏氏戎商。始皇帝在位時,烏氏戎商中以烏氏倮最為出衆,靠着往來中原列國與西北戎王之間交易牛馬牲畜與奇器絲綢,富甲一方。
烏氏倮不僅極具經商頭腦,獲猗頓之富,更有呂不韋那般獨到的政治慧眼,早在天下未統一時,便常年為秦國提供西域良馬。始皇帝看在烏氏倮于秦有功的份上诏令烏氏倮地位與封君等同,可在特定時間同群臣一起進宮朝拜。
善水居的主人正是烏氏倮之女烏氏珠,作為聞名天下的酒肆,首開于洛邑成周。
據聞烏氏珠在洛邑成周向債台高築的周王讨債時,偶遇兩名前來參觀周王室守藏室拜讀祖師老子舊藏的道家弟子。周室雖早已衰微,卻還剩一個天下共主的空殼,其收藏有珍奇檔案古籍的守藏室絕不輕易為外人開放。
烏氏珠遂以債務為由向兩名道家弟子進入守藏室提供便利,而兩名道家弟子則還報烏氏珠一張古老的釀酒秘方,而後烏氏珠憑借此酒方在成周洛邑開設酒肆,并按兩名道家弟子所言,以道家經典《道德經》中的名言“上善若水”為酒肆取名“善水居”。
其後,善水居揚名天下,烏氏珠亦靠着善水居獲萬金之富。
嬴略微微一笑道,“王兄真是稀客。不知今次帶了什麼好酒?”
“是去歲母親帶人采摘棠華宮内的棠棣之果釀造的棠華酒,先帝在時年年歲首在棠華宮置酒宴請諸位兄弟姊妹,以叙天倫手足之情。而今先帝駕崩,今上初立,新政待興,也就記不起來這棠華酒筵了。”
“如此上好的棠華酒,王兄實在應該先獻予陛下。”
“王妹與陛下自小同被先帝養在膝下,果然比我們這些兄姊更為親近些,有什麼好東西都先想着陛下。”
嬴略沒有接話,而是開口關懷公子毋傷的身體,“聽聞昨夜王弟毋傷在禦園被蛇咬傷,不知身體如何了?”
“幸而昨夜太醫到的及時,已經做了緊急的處理,拔出了毒血,敷上了祛風解毒的藥膏,隻是傷口處還腫得厲害。聽聞棠華酒有消腫止痛的效用,母親這才想起來去歲釀造的棠華酒。”
說着,公子将闾又命人打開扁壺,親手替嬴略斟了一卮酒,道,“我知王妹一到冬日,就易有氣滞血瘀之症,便讓人溫了一壺,特意帶來送給王妹。”
嬴略看了看公子将闾的宮人手中的羊皮套子,正是冬日裡保溫所用,颔首道“王兄有心了。”
“聽說王妹昨夜也去遊了禦園,怎麼我和毋傷都沒有見到王妹?”
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聽出公子将闾口中的試探之意,嬴略隻微微一笑道,“禦園之大,碰不到也是有的。”
公子将闾顯然不信,又接着問道,“凜冬将至,禦園之内正是耐冬盛放的時節,又是自王妹母親的家鄉齊地引進,王妹沒去看看嗎?”
“去了。隻是該遇見的人沒遇見,不該遇見的人卻遇見了。”
公子将闾似是不經意地詢問道,“王妹是指内史蒙恬?怎麼,你們的關系沒有緩和嗎?”
嬴略沒有回答,端起玉卮就着公子将闾替她倒的棠華酒啜飲了一口,卻是蹙眉道,“今年這棠華酒怎麼有些酸澀?”
“或許是釀造時間太短的緣故。”
“棠棣五六月結果,到如今也釀造了三四個月,雖說是倉促了些,不及陳年佳釀回味甘醇,但也不應如此酸澀,怕是去歲趙夫人采摘的果子太酸澀了些。”
“幸而先拿來給王妹品鑒一二,不然稀裡糊塗地獻給陛下,恐怕會惹怒天顔。”
嬴略看了看他,别有深意道,“這些棠棣樹自小被精心養護在宮中,許久未經風刀霜劍的嚴寒,自然少了幾分甘甜。可是它們的作用便是結出甘甜的果子釀造上好的棠華酒,若是生出酸澀之意,久而久之就會被園尉給砍掉了。”
聽出嬴略的弦外之音,公子将闾卻是摩挲着漆壺上彩繪的棠棣花道,“怕就怕,不是棠華酒酸,而是陛下覺得棠華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