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爾是何人,竟敢阻攔朕的去路!”
暮霭沉沉的九層高台①上,衣着玄端的始皇帝拾階而上,踽踽獨行,卻被一位倏然而至的使者攔住了去路,那使者龍首魚身,衣飾皆非俗世所有。
使者持璧言,“吾,天帝使者鎬池君也,奉命歸還天子二十八年遺失之寶璧。”
始皇帝剛要接過寶璧,那使者卻又忽而不見,隻留下一聲長歎久久回蕩在九層高台上。
“寶璧遺失尚可歸還,天命将至無可轉圜。
“天使②何意?”
“今年祖龍死——”
蒼茫的天地間隻剩始皇帝孤身一人持劍伫立在萬古長夜中,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那聲詭秘的歎息如宿命般不斷回響在始皇帝的夢魇中,始皇帝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入他的心肺,他的雙手緊緊抓住了錦被,一股腥甜忽地自喉中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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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西河雍縣,浩瀚無垠的蔚藍星空下,一位總角少女遙望北辰不住歎息。
“紫微晦暗,帝星失明。天命終不可變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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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寝殿内長明不滅的燭火将公子胡亥的身影拉得清瘦許多。他特意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為君父守靈,耳畔再無重臣“建言獻策”的聒噪,他隻覺清淨不少。
他并沒有親眼見到君父駕崩,隻是在某個陰沉的黑夜,教授他律法的中車府令趙高匆匆而來,将早已沉沉入睡的他喚醒。
如同少年懵懂時失去了生母一樣,他在昏昏沉沉中失去了父親。
君父駕崩的消息恍若平地驚雷一般在他的心中炸開。
那一刹那,他的心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哀恸。
直到趙高用一種極其蠱惑的語調問出了那句話。
“公子想當皇帝嗎?”
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了黑夜,他心中那點對權欲的妄想也突然大白于人前。
至尊之位,誰無窺視之心。
何況他是人主之子,生來便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最近。
“上崩于外,無真太子,這是天命眷顧公子。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僅在三人之手——公子與臣、及丞相而已。”
胡亥一直認為隻有君父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君父于他而言是隻可仰視無法企及的高山,從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無不在盡力效仿君父,如今君父駕崩,他是不是也能像君父一樣坐上至尊之位呢?
狂風大作,把沒有關嚴的窗棂吹開一條縫隙,微弱的燭火也被吹得忽明忽滅,映襯得窗棂前的胡亥身影也是顫抖的。
“可是,廢長立幼,不義;不奉父诏,不孝;材不配位,不能。如此天下不服,豈非身死國滅。”
趙高捧着黑夜中唯一的光亮佯裝要走,“制人與受制于人,豈可同日而語。公子既然不想把握時機,臣亦不願強人所難。”
趙高的蠱惑之言如同蛇信一般不斷舔舐着他壓抑了十數年的野心。
“等等。”他不想在黑暗中沉淪,及時抓住了趙高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光芒,仿佛是一隻初次捕獵的狼崽對着他的獵物蓄勢待發。
“不與丞相謀,恐不能成事。請趙君為我與丞相謀之。”
“諾。”
趙高的臉一半暴露在燭火的光明中,另一半卻被帷幕的陰影所遮擋,這使得他眼底的笑意格外詭異。
應諾之後,趙高意料之外地并未離去,而是繼續道,“還有一事,臣不得不向太子進言。”
方才的變故和決斷幾乎用盡了胡亥畢生的精力,他此刻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隻是疲憊道,“有什麼事情,老師改日再說吧。”
趙高卻道,“性命攸關,臣不得不言。”
“說吧。”
“臣請太子割愛,處死長安公主。”
胡亥忽然睜開眼睛,猛地扯住趙高的衣襟,“你說什麼!”
趙高再次重申了那句陰毒的谏言,“臣請太子處死長安公主。”
目眦盡裂的胡亥仿佛一頭被惹怒的小獸,不受控制地收緊了趙高衣襟處的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趙高撕得粉碎,“放肆!你竟敢谏言孤殺死自己的王姊……你知不知道孤與王姊少小相伴,勝似同胞。”
趙高任由胡亥緊緊揪着他的衣襟,身為老師,他太了解自己的學生了,從胡亥忍不住皇位的誘惑開始,他就等同于将扼住脖頸的缰繩主動交到了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