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爺正在煩躁,房外傳來敲門聲,同時傳來的還有顧太太的聲音:“飯菜好了,我令她們擺飯嗎?”
許老爺道:“擺吧。”
門開,顧太太帶着雅詞雅誠進來了,丫鬟們忙着安設桌椅,捧飯安箸。
雅誠漸漸大了,顧太太便不再讓田姨娘和常姨娘伺候用飯,免得雅誠看到生母給自己進羹布讓的,心裡不虞。
顧太太上頭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被寵着長大,嫁到家風清正的許家,許家老太太治家嚴明,許老爺後宅也沒有什麼烏煙瘴氣的。
雅誠養在身邊,叫顧太太母親。老太爺榮歸故裡,京裡兄弟分家後,雅詩小小年紀就幫着顧太太理家。
她這輩子,當真是沒吃過苦,更沒受過什麼罪。
而她也最有自知之明,丈夫和女兒不想告訴自己的事,從不亂打聽,飯後隻聊些衣裳首飾的話,絕口不提父女兩個剛才密談什麼。
許老爺耐着性子聽了幾句妻子的胡扯,便道:“詞姐兒也大了,不好總是往外頭亂跑,以後你拘着她在家裡針黹誦讀。過兩年也好說親事。”
顧太太笑着應了。
許老爺提溜着雅誠去書房考問功課。
雅詞推說要回房,雅詩笑道:“安安心心在家裡讀書作畫,閑暇了給父親和小弟做幾個荷包也好。”
顧太太接道:“很是,大日頭下刺上幾針罷了,天暗了就不要再做,仔細壞了眼睛。”
雅詞答應着去了。
一時屋内隻剩顧太太與雅詩娘倆。
顧太太笑道:“前兒個聖人賞了你父親幾匹雲錦,你帶兩匹回去,給姑爺做幾件好衣裳,他如今有了差事,見識廣了,應酬也多了,穿戴上你要上心。”
雅詩笑道:“女兒省得。”
顧太太又看向她的肚子:“還沒有喜訊?”
雅詩面露羞澀,低下頭去:“還未。”
顧太太絮絮叨叨“生兒子最重要”經,雅詩知她是好心,一直耐心聽着,以“嗯”“是”“您說的對”等語應對。
聽到外面人報“姑爺來接大姑娘”時,雅詩心裡對賈蓉着實感激。
進入轎内,雅詩才收了笑容,笑了一天,臉都僵了。
如绡如絹圍着她捏肩捶腿。
雅詩闆着臉,心情沉重。
雅詞也許不明白為什麼九王爺明明對她有情,卻既不願表明身份,又不敢表白情意,她卻是知道的。
如今老聖人和聖人的争鬥越來越激烈。敕封賈元春,提拔賈雨村,隻是聖人權宜之計。
顯見宮内諸人都認定最後的赢家必是聖人,因此九王爺的生母熙嫔不允他沾惹許家。
這樣看來,聖人心裡,搖擺不定的許老爺,也被劃到老聖人那邊了,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那對于四王八公這等明晃晃跟老聖人一條心的呢?雅詩打了個寒顫。
回府後賈蓉夫婦換了外出的衣裳,去尤氏院内請晚安,恰逢賈珍也在。
賈蓉笑道:“兒子近日去家學裡逛了一遭,小舅舅正教學生們練館閣體,還說這些學生知識水平大相徑庭,有幾個其實能下場試試了呢!”
賈珍大喜:“果真如此?儒太爺學識上是真材實料,不過是年老照管不過來。
既如此,你再私下裡尋摸一個老先生,教那些學三百千的小孩子們,有下場能力的就勞煩小舅子多多費心。”
賈蓉忙應了。
賈蓉雅詩相攜回房後,雅詩便道:“我這幾天翻看賬本,發現近年府裡進的少,出的多,如今若不想些省儉的法子,再幾年必定後手不接。”
賈蓉道:“我也這樣想着,隻是多省儉了,怕外人笑話,老爺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
雅詩冷哼一聲,心内想着你還怕人笑話,以前的甯府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話了,口内隻道:“别的還罷了,家下人哪裡會受委屈!”
賈蓉以為她是要裁撤下人:“若你要打發賣人,須緩緩圖之,不能操之過急。”
雅詩道:“放他們出去之前,先使他們這些年從府裡貪的偷的吐出來才好。”
賈蓉笑道:“你自管施為,我在後面給你撐腰。”
雅詩搖着他手臂笑道:“我見識淺,心腸又直率,雖一心是為了府裡着想,免不了哪裡說錯辦錯,要是有家下人去老爺那哭訴,大爺記得幫我描補描補。”先讓賈蓉有心裡準備。
這日雅詩處理了管家娘子們回禀的事,進内室對尤氏道:“太太屋裡這面銅鏡舊了,我前兒看古董帳上有幾十面銅鏡,太太也該挑個好的擺上。”
尤氏聞弦音而知雅意,笑道:“我記得古董房裡有一面雙鸾花鳥鏡,咱們一塊去看看罷。”
古董房是二層五間小樓。管事的不知跑哪玩樂了,隻有一個小厮坐在遊廊下打盹。
銀蝶快走幾步,推了那個小厮一下子:“大白日頭下就偷懶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