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看見來來往往的行人。
他們皆是生動鮮活的,或三三兩兩挽着手閑逛,不斷地唠着家常,或一人匆匆趕路,手裡拿着剛買來的豬肉,嘴裡念叨着要趕緊回家之類的話。
這裡不似他們見到的那樣冷清,也不再是與小鎮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像有人打破了隔絕在它們之間的屏障,讓它與小鎮融為一體,成為了眼前這個熱鬧小鎮的一部分。
陸驚洵和林星同時回頭看,他們身後的坊子依舊還在,隻是肉眼可見地比他們出來之前的坊子新亮許多。
牆角處的雜草蔫蔫的,但還沒有完全枯黃,它們的葉子在不停地左右搖擺,仿佛想要引起行人的注意。
這時候的雲織坊還沒有挂上“雲織坊”的招牌,這時候的坊子,還隻是個普通的、不太起眼的坊子。
衆人被眼前詭異的景象吓到了,他們紛紛亂了陣腳,揪着陸驚洵和方一遲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陸驚洵默默揪回自己被扯歪了的衣服,冷靜道,“時間回溯了。”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明明完成了任務啊!”
“時間回溯,難不成一切又重新開始?可是浮光紗的嫁衣還在啊!”那人指着雲織道。
林星平靜解釋道,“是雲織坊的時間回溯了,現在,整個小鎮的時間線,都回到了一年前。”
衆人面露驚恐和慌張,等待林星做出下一步的解釋。
這時走在前面的雲織稍稍側了下腦袋,插話道,“她說的沒錯,循環就要結束了。”
雲織說,一年前的今天,為了複仇,她在梁先崇的新婚之夜剝下了映月的臉皮,綁走了梁先崇。
她想要複仇,想要挖出梁先崇的心,看看他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白的。
當年梁先崇在京城放火,想要燒死她之前,他對雲織說了一番話。
他說,“我早就知道你是無臉女,從為了銀子接近你不久,我就知道了,可沒辦法,那時候你的浮光紗配方還沒有完全配出來,我隻好忍着惡心繼續待在你身邊。”
“可是現在,浮光紗是我的了,而你,隻是一個手筋被挑斷,隻能在我腳下匍匐的怪物,怪物是輕易不能殺死的,唯有熊熊烈火,才能叫你灰飛煙滅,所以你不要怪我,死後也不要來找我,否則我不介意再把你的惡魂燒一次。”
“是你……是你挑斷了我的手筋?”
“是啊,不然你怎麼可能乖乖地把浮光紗的織染之法教給映月,哦,你還不知道吧,映月是我的人,她早就背叛你了,她回到你身邊,就是為了幫我的。”
雲織回憶起那時候,她說,“那時候我苦苦哀求他,我說我懷了我們的孩子,可是他無動于衷,依舊堅決地殺死我的孩子,殺死我。”
“我僥幸逃脫出來,變成現在這個不人不鬼的模樣,我恨極了,狠得整個人都發瘋了,所以等我的身體恢複了些,我便四處打聽梁先崇的下落,得知他與映月回了這小鎮,我便馬不停蹄地追過來。”
雲織花費了半年時間保住性命,又花費了半年才來到小鎮。
可那時候梁先崇已經靠着浮光紗掙得盆滿缽滿,并打算八擡大轎迎娶映月。
雲織自認為對映月不薄,在她落魄時給她能謀生的差事,信任她,教她織紗染紗,甚至在自己被挑斷手筋後,毫無保留地教她浮光紗的織染之法,可是映月竟早與梁先崇暗通款曲、狼狽為奸。
雲織徹底黑化,她便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上剝下映月的臉皮,抓走梁先崇。
因為聽說如果穿上嫁衣,在月圓之夜取下愛人的心髒,乞求上天賜福,那麼心意相通的兩個人就能永遠在一起。
梁先生崇與她的心意并不相通,但雲織決定照常舉行儀式,因為她想要看看他這樣一個人,到底有沒有心。
如果他有心,那他就應該與她一同入地獄,永生永世接受她給他的懲罰,如果他沒有心,那他便給她那尚未出生的孩子陪葬吧。
可是那天晚上,她不慎讓梁先崇跑了,她去追,而梁先崇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她将整個小鎮翻過來都沒找到人。
這時候梁先崇因為浮光紗的生意幾乎結識了鎮上大大小小的商人,雲織找不到人,便認定是小鎮的人聯合起來把梁先崇藏起來了。
她的恨意無處排解,她越來越恨,越想越不甘心,為什麼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卻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他們都要包庇梁先崇這樣罪惡的人,于是她開始懲罰他們。
“後來但凡小鎮上有人娶親,我就剝下新婦的臉皮,挖出新郎的心髒,留下歌謠,讓小鎮的人懼怕我,讓他們終日活在惶恐之中。”
“他們怕極了,怕被我盯上,所以個個以紗遮面,吓唬小孩時,他們搬出‘無臉女’的稱呼,小孩就瞬間變乖了。”
雲織說着,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得逞的快感,或許對于她來說,殺人是一件痛苦的事,她本意不是濫殺無辜,隻是心中不甘,心意難平,故而被心魔遮蔽了雙眼。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出門去殺人,卻發現小鎮回到了我殺死映月那天,我想要改變,想着要不要對映月手下留情,可是我的潛意識叫我動手再一次殺死了她。”
“殺死映月,抓住梁先崇,任何一件事過去已經發生了的事,都沒有随着我的心意改變,依舊如同一年前那樣重演着,我回到雲織坊,可雲織坊一切也都沒有變,而與我一同回來的梁先崇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再次回到孤零零的雲織坊裡,直到多次場景重演,我才知道,小鎮被困在了一年前,而我,被困在了某個不起眼的晝夜。”
或許是執念,又或許是上天對她濫殺無辜的懲罰,它讓雲織和小鎮陷入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它讓她與梁先崇彼此糾纏,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們這些遊客的出現,雲織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想起那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儀式。
她知道了困住她的,其實是自己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