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所有悶在心頭的酸澀都一掃而空。
明明沒過幾年,赤靈隻覺得記憶已經模糊了,羅唯青,羅唯青,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曾想起。
掙脫渴望的殘夢,赤靈艱難睜眼,天邊是破曉的光。
風沙迷眼,劉钰坐在她腳邊。
他從胸腔裡呼出一口氣,“你真的是細作?”
沒人回答。
“你到底多大?”
赤靈迷茫了一瞬間,自己都快忘了,“十八。”
劉钰搖頭,她竟然比自己大,心裡說不出的苦悶,少年看着天邊的魚肚白,下巴有了一層青色,“我最好的朋友不見了,我娘說是被邪教擄走了,他們最喜歡抓世家子弟做人質……”劉钰不明白柔弱木然的少女怎麼會搖身一變,成了細作,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他懊惱抓了把頭發,“我娘讓我到我爹這兒來避避風頭。”
“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這麼說起來,确實有可能被離魂宮抓走了,多半在鬼域司,赤靈故意道:“他要是死了呢?”
“那個叫什麼青的,是你什麼人?”
“不用問,你比不上他。”
劉钰心亂如麻,全然不顧兩人對話牛頭不對馬嘴,他倏地站起身,眼睛裡是日夜趕路的疲憊,此時憤恨盯着渾身傷的赤靈,“你傷了我爹,偷了關隘圖,他先不殺你,不代表我不動你。”
“你爹和你爹的兵睡了我這麼久,還不準人讨點好處。”
她的聲音木然之下隻餘惡意的嘲諷,迫得劉钰不敢再看她,心裡酸痛,“你!”
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哪有真正的快活?所有人都是捧着心過活,唯恐自己死了。
劉钰頹然沉下肩膀,“拿不出關隘圖,也不交代是誰派你來的,你等着被五馬分屍吧。”
他轉身走了,又停下來側頭低聲道:“關隘圖事關我朝安危,你偷走的一半也不全,若你……”
他想說,若你把圖交出來,我保你性命,依約送你離開。他最終隻攥緊了拳頭離開。
——
殷奉摘了面具,嘴裡的骨頭咬的嘎嘣脆,陰沉沉地盯着不遠處的李近雪。
這時候他才感覺出李近雪在鬼域司的不同之處來——持煉偏偏叮囑他們路上看緊李近雪。
李近雪一路上異常沉默,此時隻低頭默默進食,出了離魂宮好像目之所及都變得鮮明起來,他心裡發燙的謀劃着等到了勝唐關如何跟劉钰通氣,再一起逃回天京。
他從沒覺得自己對自由的渴望這麼強烈過。
“在這裡住一晚興許會誤事,你确定要留宿?”
李近雪留意他們的對話,他巴不得星夜兼程往勝唐關趕。
面對殷奉明晃晃不懷好意的質問,三七擦刀的動作一個頓都沒打,“劉牧野丢了關隘圖,不敢聲張,勝唐關附近的路卡多了三成不止,”三七淡淡看他一眼,“今夜先休整,換了裝束,明天天亮就動身。”
随行的鬼面即便有話要說,面對淡然果斷做決定的三七也隻好咽了話頭。吃飽喝足後紛紛回了房間休整,福誰不會享?
三七慢慢喝水,放下碗的同時極其快速地朝門口瑟縮的小二勾了勾手指。偏偏店小二就看見了,不敢置信地挪過來。
親娘喲,他們戴這面具真唬人,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邪教吧?
三七讓店小二在鬼面的茶水裡下了隐蔽的蒙汗藥,可他小看了一路上都在觀察自己的李近雪。
三七換了身灰色短打,摘了面具,俨然一個外出行走辦事的小厮,他要幹什麼?
已近深夜,官道上還有不少騎馬趕路的人,李近雪不敢賭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長相,隻好遠遠綴在他身後。
出了離魂宮去往勝唐關,一路上會途徑柳州、潼河、汝陰等地,三七要去的就是離他們夜宿地最近的汝陰。
枯葉飛旋,陰風陣陣,這家人門戶堪稱破落,府匾也蒙了塵,這是?
李近雪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暗自躊躇,三七進了裡面,自己要跟進去嗎?
門扉半開,透出裡面灰蒙蒙的黯光,他咽了咽喉嚨,内心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或許是一個秘密,也可能隻是三七的私仇?但不管是什麼,如果自己推開這扇門,便将回不了頭。
為什麼,會回不了頭呢?他不明白這想法的由來。自己明明要逃了……
夜沉似水,星夜寂寥。
“跟了我一路,”三七平靜地将東西細細包好,動作從容,絲毫沒有被人撞破的危窘,“你想幹什麼?”
李近雪遲疑地立在荒落凄冷的院落内,這裡的一切他都很陌生,可顯然三七卻對這裡很熟悉。
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蹤他,雖不合時宜,但李近雪耳根實在有些燙,他望着破敗庭院裡那人的背影,“你迷暈所有人,夤夜奔馬,想逃?”
其實他知道三七不是要逃,看了眼地上被挖開的痕迹和他拿黑布包着的東西——他是來取東西的。
三七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轉過身看着他,語氣笃定,“想逃的人不是我。”
月色涼涼,照在他摘了面具的臉上,李近雪心底蓦地揪緊。
全然不是他過去想象中的冷硬面龐,相反,三七臉頰的線條柔軟,在月光的勾勒下更顯清冷精緻,鼻梁挺卻不生硬,嘴唇也比平日裡所見的要豐綿些,再看那一雙李近雪相對熟悉的眼眸,狹長上挑,幽暗深沉,猶如深井,這樣的組合并不顯突兀,卻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夜裡的霧汽濡濕了三七的衣襟。
隻是,這樣的三七太過……從蘆葦蕩便萌生的奇怪念頭此時越發深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