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牧野給了劉钰一支輕騎小隊,由他領着在勝唐關以東打遊擊,這是他第一次帶兵,前所未有的新奇讓他暫時忘卻好友的遽然離去。
他摘下頭盔随手拍給迎上來欲言又止的小旗,大步流星,營内暗流湧動。
“是真的嗎?”他問赤靈。
赤靈被綁在旗杆上斷水斷糧已經整整兩日,烤人的日頭和夜裡刺骨的雪風讓她不複生氣,像枯萎的花。
“她在床上給将軍使絆子,”小旗壓低聲音,雖然他也不敢相信玉蘭姑娘是細作,“……關隘圖,也不見了。”
少年的面龐已初見堅毅輪廓,那是邊關風沙與冰冷鐵器共同打磨出的,“為什麼不等我?我馬上帶你離開了。”
盡管她的所作所為絕不是個普通營妓,他好像沒聽見小旗的話——她答應過,到時随自己離開。
他不過是外出幾日,事情就急轉直下。
少女枯焦的嘴唇緊抿,一直到劉钰離開都沒出聲。
劉牧野到底是見多識廣,每天深夜熟睡中被赤靈誘套關隘圖的下落,醒來便是一日勝過一日的警覺,那天直接将赤靈打出營帳,回過頭發現關隘圖不見了。
各種拷打折磨的手段都沒能讓她開口,連日來的曝日讓她早已神志不清,劉钰離開的背影映在她眼裡——今天他穿了盔甲,也許是快要死了,赤靈越發想念……這才驚覺,劉钰不是他,劉钰是邊關振翅的雛鷹,自己怎麼會把他當成羅唯青呢。
她嘲弄地垂下眼皮,揚起的發絲挂在眼睫上,烈日黃沙,枯風甲胄,這是哪裡啊?
少年時她每次央求爹娘帶自己一起出攤,隻因為每日清晨的時候,她可以見到包子攤旁路過的馬車,隻有風知道她的心事,會偶爾幫她掀起馬車的布簾,讓她可以看上一眼羅唯青。
她家的包子在紅河很有名,一日他們一家被羅府請進府,說是羅家少爺每日起早去學堂,喜歡吃她家的包子,請他們在府中小住幾日為羅府人做早點。
她心中欣喜,沒想到風幫她,老天也幫她。
那時的她心思跳躍,古靈精怪,久而久之每日送完包子,竟忘了離去,就這麼待在羅唯青身旁,她當然看不懂他捧着的書,但她看得懂羅唯青眼角眉梢生動的笑意。
“靈兒!别打擾少爺溫書。”
這時候她才會不情願地噘嘴離開,後來沒人趕她了,她想應該是羅唯青的意思。
“你識字嗎?”這是羅唯青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一個勁地點頭,在心裡感謝爹娘逼自己念書,讓她這時候不至于對着羅唯青隻能黯然。
羅唯青信手在宣紙上寫下“羅唯青”三個字。
她的臉登時就紅了,“我,我,我叫,叫靈兒。”
羅唯青嘴角銜着笑意,連日來小丫頭待在一旁不出聲,雀躍的表情被他看在眼裡,“那我們就算認識了,”羅唯青重新看回書本,“你家的包子很好吃。”
她記得那天自己隻會傻笑。
他喜歡穿青衣,俊俏的臉上總是帶着淡笑,跟人說話時眼睛裡總是盛着溫柔的專注,“你也不用太着急,令堂隻是尋常風寒沒有及時看顧才會暈倒。”
她難受地吸着鼻子,擔心地望了幾眼房裡的母親,水亮的眼看着羅唯青,“謝謝你,羅公子。”
羅唯青比她高一個頭,聞言隻微微搖頭,見他轉身離開,她大着膽子揚聲,“羅公子,我送你回去。”
隻見羅唯青好似奇異般的回頭,眸子裡是罕見的調皮,“那我等會兒是不是還要把你再送回來?”
哪有女子送男子回家的,她懊惱低頭,羅唯青又道:“這幾日你先陪着令堂養病,府裡有你爹呢。”
再回羅府時,她躲在廊外不敢出現。
“唯青,今天怎麼不見包子西施,她不是整日跟着你的嗎?”
他的好友們都紛紛取笑,促狹道:“包子西施别是被唯青拒絕了吧,我說你一點也不識趣。”
羅唯青少見的露出不悅,“她娘病了,回家有事。”
聽羅唯青語氣淡淡,這才知道他不高興了,好友們又趕緊找補,“我們,我們隻是想吃她家包子了,嘿嘿,唯青别放在心上……”
她聽在耳朵裡,心裡卻酸酸脹脹的,手指不自覺絞在一起。
“依我看,那個叫靈兒的,一點都沒有自知之明,一個賣包子的下等人哪裡敢妄想羅公子。”
她苦笑,原來自己喜歡羅唯青表現得這麼明顯,誰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她配不上羅唯青,也是誰都知道,就她自己不知道。
羅唯青擱下茶碗,笑的陌生,“原來在你眼裡,賣包子的叫下等人?大家閨秀的涵養真是好的很。”
先前說話的女子頓時臉通紅。
那天下了細細的小雨,她蹲在城牆根底下,其實什麼也沒想,也談不上難過,隻是蹲下就不想動罷了。
“你爹你娘都急壞了,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羅唯青撐着一把油紙傘替她擋雨,他青色的衣角被水濺濕,鞋面也全是泥點。
她小心翼翼看他,傘下的他發絲眼睫都被雨水浸濕,就像她曾經看過的水墨畫,清麗俊秀。
她很開心,“沒事兒,回家我替我爹揉面團,給我娘捶背!他們不會生我氣。”
羅唯青好笑地盯着她,她在傘下慢慢站起身,“也謝謝你,天都快黑了,還出來找我。”
羅唯青有些意外她突然正經的道謝,隻笑得更溫柔,“我帶你去個地方。”
細雨紛紛,羅唯青帶着她在紅河城裡七拐八拐,到了一處池塘。
池塘在細雨下皺的像石子路面,羅唯青撿了石頭打水漂,她學了一會兒,也上手扔。
雨絲像是撕開的雲絮,一絲一縷裹着羅唯青,那是她綿綿密密的心事,她看着他,“真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