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蘆葦蕩清亮靜谧,耳邊隻有細細的風聲。
池塘不怎麼大,泛着粼粼的光。
三七臉頰微繃,脫水而出,一身寬大的黑袍裹覆在身上,再等把面具戴好,李近雪的刀尖已直逼眼前。
黑袍下的腰拱起,躲過一刀,腳尖一點,岸邊的蓮魄刀脫鞘,三七穩穩握在手裡。
刀光映着水色,不時閃過銀白,不出十招李近雪已被逼得刀脫手。
眼看三七的刀尖就要刺進李近雪裸露的脖頸,刀風猛烈,迫得李近雪臉上的面具陡然四分五裂,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這張臉對三七來說是陌生的。
李近雪竟然閉眼不再動作。
他在求死。
誘自己殺他?
三七硬生生止住去勢悍然的刀,手腕一挑,蓮魄刀翻轉着飛了出去,帶着渾厚的力道釘入岸邊,猶自發出铮鳴。
李近雪急喘幾聲睜開眼,三七正冷冷盯着自己。
又是這種眼神,平靜無波,好像什麼情緒都不會有,李近雪偏偏覺得很刺眼,生出一種無所遁形之感。
“為什麼不殺了我?!你為什麼停手?”
“他們不是叫你殺神嗎?為什麼不殺了我?”
他的嘶吼聲回蕩在整個蘆葦蕩。
這次三七連一角皮膚都沒有露出,交領穩穩裹在兩邊肩頭,沾濕了水看起來還是瘦小。
三七蹚着水往岸邊走,水聲響起,李近雪竟然追了過來,死死按住三七的頭。
見慣了真刀真槍,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無賴的招數,三七不可避免地被他按在水下,一瞬間口鼻嗆滿了水,隻能搖頭掙紮,李近雪也是用了猛力,好似真的想将三七溺死在池塘裡。
水花四濺,三七擡起手臂格開他的壓制,一手鉗住了李近雪的脖子,将他整個人頂離水面,又重重壓下。
激起一大片水花,李近雪仰躺在水裡,仰躺在三七手掌下。
手心的微熱還在微微搏動。
三七按捺住心頭異樣抓着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來。
“偏不讓你死,你能怎麼樣?”
三七的聲音越平靜,李近雪越惱怒。
他泡了冷水,皮膚顯得越發冷白,一雙眼受了水花沖撞布滿紅絲,被三七一激更是不知道說什麼。
濕透的眉一抖,“多大了?”他……還哭鼻子。
李近雪隻覺得委屈極了,腦海中翻騰不已竟落了淚。
聽到三七調侃,急忙掙脫開三七的鉗制,在水裡踉跄幾步,舉袖狠狠擦在臉上。
月光下水花四濺,少年清亮的眼盈着水光,那是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赤忱熱烈。
他是挺委屈的。
池塘的水剛剛及腰,兩人中間隔了點距離。
“我明明赢了。”為什麼不選我?
他聲音還帶着鼻音,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睫濕漉漉的,偏偏不肯放棄地盯着三七,眼皮下暈了一層薄紅,三七莫名覺得有點奇異。
越是這樣的情景三七越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是我不想選你。
少年還在繼續,“我不是乙等,我也能赢那些鬼面,可你還是沒有選我……”
“為什麼……”
或許是知道等不到任何回應,也死不了,李近雪失望地垂了垂眼,一把擰過濕發上了岸。
三七若有所思側頭,他……為了離宮試煉不惜暴露自己,他千方百計想逃,今日甚至闖進蘆葦蕩誘自己殺他。
就這麼不想活嗎?
“嘿!”
一道銀亮色帶着勁風落在了他腳邊。
那是半截刀刃。
李近雪眼睛瞬間亮了,後知後覺拾起那截斷刃,那是他第一次統戰時被殷奉一刀劈落的短刀。
父親送他的。
擡眼投去詢問的目光。
三七在對岸,隻利落地将濕發挽在一側,“斷了的刀未必不是刀。”
說完三七毫不避諱地盯着他,想看他的反應——
有一次統戰,進來一個新人,身手極其漂亮,有着三七從沒在鬼域司見過的奇異輕功,更奇怪的是,這個人有一雙形狀美好的眸子,極亮,極烈,有着對死境的反抗與不屈,他好像能從那眸子裡看到一簇烈火,烈火裹着世間最柔軟的綢緞,一直燙到了三七心底。
他原來也有一張清俊深邃的面孔,然而三七僅僅記住了他的眼睛。
那把斷刃是他的,當日三七順手收進了懷裡。
三七灼灼盯着自己,眼裡有李近雪不懂的東西,很久後他才知道,三七早就為他重新升起了一輪紅日。
“斷了的刀也是刀?”李近雪不停地撫着那柄殘刀,喃喃道。
還想說什麼,面前早已隻剩細風拂過。
——
李近雪被人壓倒在地上,垂落的眸子邪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