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勝唐關巍峨壯麗,劉钰回去換了身幹爽的衣裳,沙坡上的少女還是習慣發呆。
她嘴角還帶着傷,劉钰有些語塞,咳了一聲,“過段日子你跟我一起走吧,”他細細觀察少女的臉色,“放心,你父兄我替你想辦法,就算你不見了他們也不會有事。”
赤靈看夠了沙脊線上的豔陽才看他,“我不能走。”
就是這一眼,劉钰覺得自己心裡好像被挖走了一小塊,他苦惱搓臉,“這裡也沒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吧?除了景好看……”
劉钰突然正色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搞不懂你為什麼不願意聽我的,我能幫你,你相信……”
他到底圖什麼?赤靈打斷他,“好,我聽你的。”
劉钰又愣住了,女人真麻煩,一會兒一變,他的目光放在遼闊荒涼的戈壁上忽然有些放空。
“我的家鄉有紅糖糕,還有梨花糖……好久沒吃了,以後你來找我,我請你吃。”
紅糖糕、梨花糖?好像是紅河一帶的特産,她是紅河人?劉钰望着女孩被發絲拂過的側臉,有些失神。
他不知道,這是赤靈對他說過的唯一一句真心話。
劉钰故作潇灑地回答,“好……好,小爺我答應你,以後沒事兒了去紅河轉轉。”
赤靈起身,她好像發現了不起眼的石子,拾了打起水漂來。
少女裙擺掃過的沙地上,有一個隐隐約約的“青”字,劉钰盯着這個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地呼出一口郁氣,擡手将字迹拂了。
遠方好似傳來羌笛聲,兩人在暮色下有來有往地打起水漂來。
——
靖宣王曾評價自己的兒子頑劣恣意,冰雪剔明,在鬼域司壓抑太久,李近雪覺得有違自己本性,這樣下去跟死了沒什麼區别。
當日玉真教教主被殺,昆山派掌門暴斃的消息傳遍天下,衆人心知肚明這是離魂宮的手筆,其中還有鬼域司的參與,這番下來江湖中對離魂宮更加諱莫如深,隻可惜這樣一次試煉機會自己不能一同前往。
而今日原本隻是一次尋常試練,日上中天時試煉場外傳來喧嚣,新鬼面自然沒見過紫神龛的人,看見曼妙女子當即愣住。
李近雪被人用鎖鍊捆住,周身髒污不堪,渾然比街邊乞丐還不如。
他被丢出來,吃了一嘴土,邪氣頹喪地看着衆人。
女人輕紗漫舞,香氣撲鼻,曼聲道:“鬼域司的人平白跑到我紫神龛來,我可不相信他是迷路,還請教頭管教管教。”
教頭面色陡然沉下。
鬼面皆戒備不言。
——他分明是想逃。
“攔住他!”
地上的李近雪趁人不備竟掙開了鎖鍊,沉重的鎖鍊拿在手裡成了他攻擊的武器。
耳邊是自己深重的呼吸聲,隻來得及看清一個又一個鬼面具朝自己撲了過來。
死也要拉幾個陪葬。
缇光躲在試煉場東角,發了狠的李近雪被圍攻,他手中的長鎖鍊揮舞如龍迫得人不敢輕易近他的身——
可惜,已有死志的人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既然如此這也算是他的命數,缇光微不可聞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可惜了我的藥……”
——
眼前一片黑暗,有什麼柔軟的物什覆在眼睫上。
自己竟然沒死,清醒後的李近雪咬牙。
手腳都被綁住,眼睛不能識物,他完全不知是何境地。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淺淡的藥味飄來,他聽見了車輪滾滾的聲音,很輕很微小,他感到不尋常的氣息靠近了自己。
那隻手撫上手臂時李近雪渾身寒毛倒豎,他無心糾結對方的身份,“摸什麼?殺了我再摸也不遲。”
那隻手絲毫不受影響,細細撫過了他的四肢,李近雪感覺那手好像直直摸到了自己的骨骼上,再沿着經絡遊走,沒有章法,沒有着力。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沒有旖旎暧昧的氣息,也不像器重珍視,隐約有什麼情緒,李近雪分辨不來。
那股藥味撩得他昏昏欲睡,一直到那人将他周身撫過一遍,才聽到一聲極輕的喟歎。
李近雪回神,“怎麼?不合你意?想拿我去做什麼?”
他笑得惡意,故意道:“别來招惹老子,不是傾國傾城的女人老子看都不會看一眼。”
眼前的黑布被扯開,這裡是一座地牢,離剛剛被人摸也才過了兩炷香的時間,他又被人押到了這裡。
慘叫聲此起彼伏,有個男人兩隻手臂被綁住提起來,雙腳也被鎖着扯開,整個人大張着四肢坐在地上,李近雪注意到男人面前有一面不甚幹淨的銅鏡。
還不等他細看,鬼面人放下機關,鍘刀落下,連根斬去了他被綁住的左手,而對面的銅鏡可以讓他清楚看到自己被剁去四肢時的慘狀。
李近雪遍體生寒,眼裡冷光更甚。
又是一側鍘刀落下,慘叫聲接連而至。
不多時,這方所有監房都是同樣的慘狀。
骨肉分離聲,鍘刀剁骨聲,慘叫聲。
李近雪滿眼滿耳都是極刑,到了極緻他甚至會想——自從進了離魂宮,這一樁樁一件件,自己怎麼還沒瘋?
眼睛再次被蒙上。
從他被擄來離魂宮到剛剛地牢裡的一幕,是夢該有多好。
李近雪不自覺發着抖,那隻手再次撫了上來,這次不光流連在他四肢,也往胸膛腰腹上去。
不同于先前的感覺,這次對方似乎帶了些許探究。
好似在發掘這具軀體與尋常有什麼不同。
——
陰雨綿綿,天色昏沉,白幡積了水垂在階上,風幡不動,入目一片雪色。
濟州徐家,玉真教徐麟本族。
靈堂上所有燈燭霎時熄滅飄起細煙,跪于正中的徐夫人緩緩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