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聲傳來,白幡濺上鮮血,玉真教失了教主本就群龍無首,豈會料到離魂宮如此不依不饒。
三七看了眼靈堂上的靈位,上面細細寫着徐麟的性命生卒,再看靈前穩穩跪坐的徐夫人,才覺得那靈位一筆一劃應是都用了主人極大的心血勾就。
“就因為一句話,‘離魂魔教,不過區區’,我徐家滿門就要遭受如此大劫,天理何在。”
三七立在堂下,身後雨水挂檐,逃殺聲隐隐約約,他靜了片刻,不自覺道:“他死得不冤,玉真教怎麼來的,徐夫人應當了解。”
徐麟表面君子,年輕時暗害自己師父奪取武林絕學,殘害同門師兄弟,接手本家師父門徒,發展成如今的玉真教,一樁樁一件件細數起來并不是這些年的裝模作樣能抹去的。
像是察覺了鬼面人的遲疑,徐夫人笑出了聲,“你在自欺欺人什麼,死得冤不冤,該不該殺,與你們有何幹?你們有什麼資格論斷……”
嗤。
她說的是。
自覺多話,三七不再開口。
聽到拔刀的聲音徐夫人突然一動,一頭撞上了石柱,委身倒地不複生息。
三七停也不停拔刀,正想動作,眸光一動,刀鞘撩開供台的厚布,薄薄的眼皮一垂,一個半大小兒躲在那裡,看見三七後猛的捂住自己的嘴,三七冷冷看着他,還不等小孩圓亮的眼睛露出驚慌求饒之色,厚布被重新放下。
殷奉進來看三七幾眼,兀自拔刀劈了棺材,木材瞬時四分五裂,徐麟屍首曝屍于天光下。
殷奉:“你剛剛在幹什麼?”
三七緩緩收刀,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碎發遮掩下眸光細碎,“撤。”
——
李近雪被綁在試煉場東角一處刑架上示衆。
私逃未果被抓了回來,沒有被當即處死,沒人知道為什麼,隻是看向那人的目光沉沉,有深意有打量。
李近雪艱難地睜開眼睛,光暈刺進眼皮,一陣刺痛後,他昏昏沉沉地想,這是第三天。
雙手平張綁在刑架上,睜眼已經用了他全部力氣,他實在沒力氣擡頭了,眼前出現一雙統制的黑鞋,李近雪扯着幹裂的唇笑了笑,溢出的血珠是唇上唯一的濕潤。
三七挎着腰間的刀,對上他的眸子有些怔愣——他摘了面具,臉頰上四處變形腫脹,頭臉都裹着髒污看不清容貌,惟有一雙眸子明亮絲毫未減,甚至比在拘魂坑時還要刺眼。
三七垂眼打量他,李近雪衣衫破碎,肌體各處都有沾着沙土的傷痕,那是把人綁在馬屁股後面,拖着人在山路上跑留下的深可見骨的擦傷。
啧,真狼狽。三七在心裡微嗤。
“呸!助纣為虐……”李近雪聲音很輕,但不難聽出其中的惡意。
一口唾沫吐在三七面具上,面具下的眼眸卻不見任何波動,他梗着脖子跟自己對視。
罵我?說我助纣為虐?
他說得不錯。
三七淡淡想着,而李近雪被三七這麼盯着竟不自覺生出了怯意。
那是對于強者天生會産生的怯意,更因為他是三七。
這怯意其實由來已久,從黑潭殺虎時就有了,隻是被李近雪掩飾得很好。
怕我?之前的嚣張去哪兒了,現在卻在怕我?
“愚蠢。”三七吐出兩個字。
刀鑿斧刻般的兩個字,砸在李近雪耳膜上。
李近雪胸膛急劇起伏,渾然像是将要暴起的幼獸般。
“牽機大人,這邊請。”身後傳來教頭的聲音。
三七轉身,刀柄順勢狠狠扇在李近雪臉頰,他竭盡全力擡起的頭顱被這一下擊打,被迫垂下,一雙仇恨的眼睛掩在了髒污的碎發下。
撐不住了,意識模糊起來,李近雪再次昏死過去。
三七站在刑架前,還是那幅波瀾不驚的老樣子。
牽機多看了幾眼刑架上的人,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聽說他幾次三番挑釁你?”
他十分在意三七的回答。
牽機:“巧了,少主看他不慣,讓我處置了,你說這人是個什麼死法合适?”
三七靜靜觑他一眼,“這是你的事。”
說罷便轉身離開。
牽機眸光沉沉,大有風雨欲來之勢,随行的教頭目光遊移不定不敢輕易開口。
“三七。”
就像上一次三七叫住他一樣。
三七腳步頓了頓。
“他有什麼不一樣嗎?”
倒是三七,聽了這一問目光微滞。
重新邁步離去,他腳步很穩,一步一步,背脊挺直,不怎麼寬的肩平直纖細。
到底沒有得到回答,等到三七的身影消失,教頭才詢道:“牽機大人,按您的意思,這小子……”
牽機擡手示意稍安,方才隻是說給三七聽的,少主從沒有下令處置李近雪。
刑架上的人早已不省人事,蓬頭垢面與鬼域司裡的人并無不同,若是在平常,這樣的人不會得到自己過多關注。
牽機無所謂地笑笑。
這張臉從前都藏在面具後,自打他被挑去少宮主身邊才得以以真面目示人,然而姣美的容貌卻并不會讓人看輕,饒是從前的教頭都對這位牽機大人審慎待之。
教頭沉默地等待回複。
牽機對着李近雪沉思許久——偏偏這時候暈了。
他淩厲冷冽的臉上露出諷笑,“帶下去好好治傷,别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