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姑娘因有人類血脈,出生便能化為人形,如今不過活了幾十年,論歲數放在動辄千年王八萬年龜的妖修中跟剛生出來沒什麼區别,禦蛇之術她也學得馬馬虎虎,眼下巨蟒失去控制竟束手無策。
“完了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那妖修連忙用雙手捂住眼睛不敢看血肉橫飛的畫面。
巨蟒來勢洶洶,絲毫不把舒懷玉這還不夠塞牙縫的小崽子放在眼裡,祁念背後忽然有光芒閃爍,隻是那光像是察覺到什麼,閃了一下就熄滅了。
巨蟒速度極快,舒懷玉甚至已經聞到了它口中的腥臭,死亡近在咫尺,她内心卻忽然一片空明。
霎那間,巨蟒的速度在她眼裡忽然放慢了,或者說,她的眼裡已經沒有蟒蛇了。
取而代之的是相繼傾覆的高山與奔湧而來的洪水,她仿佛置身于天崩地裂的中心,四面八方的巨大壓力猶如天地合攏,想将她徹底壓扁。
呼嘯而過的滾滾長河之中,她看見了自己故去的親朋,在昔日那場天災人禍中喪生之人被無情地卷走,最終落入漆黑深淵,歸于死寂。
舉目悉為混沌,環顧皆是茫茫,她就如一粒塵埃,天想壓垮她,地想吞噬她,水想沖走她,讓她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然,玉者,不撓而折,勇之方也。既名“懷玉”,縱使天崩地裂,也絕不後退半步!
一瞬間,那經年累月千錘百煉過的劍法在舒懷玉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接二連三閃過,那一刻,她突破了某種桎梏,進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周圍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同了,她能看見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彙集,湧入四肢百骸,流轉過全身經脈與關竅大穴,源源不斷地彙聚、凝實,形成内府,又再度順着經脈遊走而出,注入手中長劍。
面前沒有巨蟒,而是直入雲天的巍峨高山與飛流直下的浩浩江水。舒懷玉忽然感覺方才那股禁锢着她的壓力消失了,不,更确切而言是沒入她的體内化為自己的力量。
天高水闊,撥雲見日。
舒懷玉合上雙眼,全憑劍意引導身體,沉寂片刻後突然一劍向前刺出,角度不可思議。霎那間,天地再次崩裂,而她卻如一根定海神針般紋絲不動,高山河水頃刻間退遠。
待回過神來時,舒懷玉發現自己已經連人帶劍從巨蟒的身體裡當胸穿過。巨蟒身體頓時土崩瓦解,化為一地死蛇,原來剛剛所見所聞、所感所悟,不過區區一瞬間。
幽微的劍意如海潮般在林間蕩漾開來,尚且青澀,卻水到渠成。
一劍落下,舒懷玉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經脈陣陣抽痛,她勉強用劍支撐起身體,死死盯着那妖修,臉上還挂着與年紀不符的殺伐之氣。
宋弦呆住了,祁念呆住了,就連那妖修也呆住了——
劍修出世,尚年少,難掩一身鋒銳,滿腔孤傲。
“好、好一個生猛的小崽子……”小妖修目瞪口呆地喃喃道,她掐了一個手訣,束縛着祁念的巨蟒“嘭”地化為一地蟒蛇,幾個呼吸間便隐沒在密林深處。
身上的束縛解開,祁念立馬連滾帶爬地沖到舒懷玉身邊,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把撈起來,舒懷玉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手裡卻死死握着那把劍不肯撒開。
這時,祁念背後的光芒重新亮了起來,然後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化為一個人形——青衣白發,正是甯晏清!
準确地說是甯晏清的一縷神識,他方才本想出手擋下那一擊,但察覺舒懷玉竟在危急關頭一念入道,便沒有插手。
甯晏清的目光依次在三個狼狽不堪的徒弟身上掃過,眼神在舒懷玉身上狠狠剜了一下,舒懷玉頓時心頭一涼,隻覺得一場狂風驟雨正等待着她。
最後,甯晏清的目光停留那小妖修身上,他輕聲道:“柳青青,你這樣胡鬧就不怕被你爺爺知道後關禁閉?”
此言一出,甯晏清那三個徒弟頓時吃了一驚——難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柳青青雙手緊張地絞在背後,完全沒了方才鼻孔看人的傲氣,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爺爺。
“青青見過甯前輩,那個……呃,你那個小徒弟太嚣張……”柳青青餘光瞥了眼舒懷玉,隻見她正在師兄懷裡向自己呲牙。
“我就想稍微教訓教訓他們,沒想害人性命,真的!我剛剛召出來的蛇都是沒毒的!”
甯晏清并沒有為徒弟出頭的意思,他把舒懷玉從祁念懷裡拽出來,按着她的腦袋讓她低頭認錯。
“這次是懷玉不對在先,我身為師父有管教不嚴之責,也向你賠罪。”甯晏清拱手向柳青青行了一禮。
“别别别!您是長輩!”柳青青吓得連忙擺手,卻聽甯晏清話鋒一轉。
“你那禦蛇之術尚未學成,在完全掌握前不可再貿然嘗試下一步。今日我弟子有錯在先,但若真傷及性命,我也不會草率了事。”甯晏清語氣依然溫和如常,柳青青卻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
她連忙低頭行了個晚輩禮,“青青知錯,多謝前輩教誨。”
甯晏清莞爾一笑,摸了摸她的頭,“你知道便好,今日之事我不會向你爺爺告狀,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天色不早,你也趕緊回去吧。”
柳青青聽了立馬逃跑似的一溜煙消失在密林深處。
見小妖修走了,甯晏清轉頭看向舒懷玉,微笑道:“回去算賬。”
舒懷玉瞬間覺得自己不如去喂蛇。
至于當她終于結束了天昏地暗的抄書,好了傷疤忘了疼似的接着往後山跑,和柳青青今天你咬我一口,明天我捅你一劍,一來二去竟成了朋友,便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