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的滾動聲在耳邊響起,他穩住身體,一陣笑鬧聲伴随着風聲在耳邊奔跑着,雲頤一直以來繃着的心神,猛然松懈下來。
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或者說正因為這時候他無需控制自我,他的臉上湧現出一種心事重重,略帶陰郁的神色,看起來死氣沉沉。運動使頭腦發熱,此刻撲面而來的涼意、輪子滾動的喧嚣、滑闆經過小石子造成的颠簸……一切感受都很鮮明。
那張維持了很久的假面終于卸下。
那面具無關于社交,而是純粹在欺瞞自我。他告訴自己要做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卻又鄙夷自己隻是表面上的聖人——現在他終于不用再裝成一個好人,可以将一切推給時間不夠,自己太累之類的。
他所看見的未來裡自己的死亡被家人視而不見,那麼在一切還沒發生的現在,他不是對别人的死亡也視而不見嗎?
而且,繼母并不是視而不見。她已經開始救他了,而他仍然選擇了對上百号生命選擇了漠視,哪怕手裡掌握着改變别人結局的辦法。
令人厭恨,惡心。
惡心惡心惡心。
小孩看着坐在滑闆上滑下去的雲頤臉色愈發陰氣沉沉的,變成了超級emo boy——就差遮眼睛的長發和一言不發的吐出長長煙霧了。
他忍不住問:“你怎麼了?有這麼可怕嗎?”
雲頤:“有些事情沒想清楚,再借我玩會。”
小孩:“……哦。”
天色完全變暗,公園的路燈接連亮起,冷質的燈光安安靜靜的撒在瓷闆路上。一大一小的兩人在長椅上坐下休息,雲頤在超市給小孩買了根雪糕,給自己買了瓶水。
“這麼晚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雲頤擰開瓶蓋。
開開心心舔着雪糕的男孩頓時神色躲閃了一下。
“其實我在離家出走。”小男孩思索着,“媽媽在加班,我闖禍了,爸爸說‘滾蛋,今天晚上不準回家’,然後我就帶着滑闆滾出來了。”
雲頤:“還記得怎麼回去嗎?”
小男孩:“呃……其實我還不想回家,放心吧我沒事的,我記得媽媽的電話号碼。”
“好吧,我準備要回去了。”雲頤看了他一眼,“你好自為之。”
小男孩尴尬的撓頭:“好……”
氣氛沉默了一會,雲頤真的走了出去。當小男孩準備發自己找新樂子,快變成一道黑影的少年慢吞吞倒了回來:“呵呵……我開玩笑的,你年紀這麼小亂跑很危險,我才不會單獨丢下你。”
小男孩遲疑:“……哦,謝謝?但如果你要送我回去,那還是不要管我了。”
雲頤思索了一下。
不遠處的住院部樓區早已燈火通明,規整的窗格分割了冒出的燈光,冷白而刺目的穿透了樹影,映入眼簾。
那應該是世界上最冰冷又安靜的地方了,幾乎所有小孩都對它有陰影。
雲頤揚起微笑:“你想去别的地方玩嗎?”
……
天氣晴朗,晚風涼爽,有很多人沿着海灘散步。
潮水襲來的聲音嘩啦啦一片,鹹澀的海風吹的人發冷,小小的一盞暖黃色營燈被點亮,照亮了周圍。
不遠處的露天酒吧放着震天的音樂,人群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裹着,洶湧而吵鬧,雲頤和這個相識不到六小時的小孩一左一右坐在沙灘某個角落,一人一杯果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雲頤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由于自己也不想回病房,于是和别人家跑出來小孩一起溜到了海灘邊上,又因為身上帶的錢不夠吃飯,出現兩人餓着肚子喝飲料的情況。
他這個晚上大概是要emo到底了。
大概是面對孩子怎麼表現都行,雲頤默默的盯着黑暗中湧動的浪潮,聽着潮水的聲音,然後聽着小孩天馬行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幼稚的想法,安靜的說:“是嗎,原來發生過這樣的事。”
小孩觀察着雲頤的表情:“你其實根本不在乎我說了什麼!”
“對不起啦。”雲頤無奈的說,“确實與我無關啊。”
小孩說:“你好冷漠,咱們不是朋友嗎?”
雲頤恐吓:“朋友?才不是,我是即将把你拐賣掉的壞人,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走了!”
小孩不屑的說:“那也是我主動找上你,自願跟你走的。”
雲頤想——這小孩的膽子真大啊。
小孩興緻勃勃的繼續傾訴着自己上學發生的事情,說到有個女生下課莫名其妙罵了他,委屈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情緒豐富,記憶力也好的離奇,所有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究竟在外面呆了多久,不遠處的人群慢慢散去了,露天酒吧也開始歇業收攤,沙灘變得一片靜谧,晚風也變得微涼。雲頤剛打算帶着他起身離開,一陣警鈴聲由遠至近——
頭頂閃爍着雙色燈的警車停在了附近,兩個警察和一男一女從車上下來,打開手電筒照向沙灘。
聚光燈一樣的光束在周圍晃了晃,随後直溜溜的落在他們身上,将他們照的無處遁形。
雲頤的眼睛被強光刺了一下,下意識擡手擋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