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着或沉悶或尖銳的撞門聲中,昏黃的壁燈下,一枚指頭大小的黑白色寶石在他的鎖骨上晃動閃爍,折射出細碎漂亮的光。
雲頤垂眸,打量科茲曼的神色。
科茲曼隻掃了一眼他脖頸上的項鍊,擲過來一隻枕頭:“你靠過來幹什麼!滾遠點!”
濃密的睫毛半掩着那對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瞳孔,埃特·克斯汀聲音越來越低,像在說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知道我為什麼不敢出去嗎?”
比洛弗特王朝更古老的年代,人們還不太會造船,對海岸以外的深水一無所知,因此,一些靠海的村落會将把殺過人的被處刑者捆住手腳綁上木筏,丢到海裡自生自滅一個月,活着挺到靠岸的視為被神靈庇佑,獲得赦免,而絕大部分都被風暴拍碎,被海魚嚼爛,永遠沉寂在海底。
因此,大海、船、罪犯,組合起來并不陌生。
“曾經有個罪犯綁走了我三天,我過得很不好。直到後來家族用贖金把我贖回了回去,我對這類人有了超乎尋常的警惕性。
不管你信不信,那肯定是一個藏在船上的亡命徒。他很狡猾,也許不會現在就殺死我們,而是先潛入每個人的房間,确認我們誰最富有,等船靠岸再把人綁走。”
“他現在是不是已經盯上你了?”
科茲曼背後一涼,聯想到持續到現在的詭異撞門聲,收起了一些盛氣淩人的氣勢:“……你在吓唬誰?”
“就算我是錯的。”雲頤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門口,“你已經搖鈴多久了,三分鐘,五分鐘?你的女仆在哪?為什麼還沒把門口那個敲門者趕走?為什麼船長不關心有人騷擾我們?你真的确定身邊是安全的嗎?”
科茲曼:“……”
雲頤已經将船上所有人探查了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迹,那個眷屬藏的太好了,這個時代沒有攝像頭,他不可能實時監控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雜亂卻奢華的房間内,雲頤目光掃過地面,那裡鋪滿了許多卡片與各式各樣的戰棋,其中一副的花紋讓他感到熟悉,他從地上撿起了一張描繪戰馬與長槍圖案,戴着半圓盔帽的洛弗特騎兵卡牌。
“如果你覺得我在騙你,我可以冒險到門口問問那個撞門的人是誰,或者直接把門打開,如果我撒謊了……”卡牌在少年指尖翻轉一圈,“我現在就開門離開。”
科茲曼氣的臉色通紅,把鞋從腳上拽下來,死命往埃特·克斯汀的臉上扔:“該死,你開了門我怎麼辦!”
像是極為不情願這兩人待在他的地盤,科茲曼将埃特·克斯汀和伯尼當做靶子,撿起地上的玩具朝他們亂扔一氣,直到發洩夠了,才氣喘籲籲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臉色鐵青的盯着門,目光簡直要把門闆燒出一個窟窿。
房間裡面雞飛狗跳,還有小孩子打打鬧鬧的聲音,卻始終沒有開門的迹象,門口撞擊聲終于一點點減弱。
那些鍋碗瓢盆,椅子掃帚遲疑的停下了碰撞,拖着沉重的身體離開了。
而在這之後,門口終于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女仆傑茜用鑰匙擰開了房門。
她來慢了整整十分鐘。
傑茜很小心的走了進來,黑白的女仆長裙下隐約露出纏了繃帶的腳踝,她低着頭,過長的深黑色發絲遮住了半張面孔,劃過蒼白的,幹燥的唇瓣。
雲頤内心又浮現出異樣。
這次,他準确的抓住了那種感覺。
“船長說,下午一點鐘之後必須待在房間,為什麼你可以不聽船長的話?”
在科茲曼因為傑茜的怠慢破口大罵前,雲頤盯着這位女仆小姐,突然開口詢問。
明明是禁止外出時間,女仆卻能在船上來去自如,無論登船的限制還是船上的規則,在這些仆人身上似乎完全無效——是他們身份問題,還是每個人本身就有特殊之處?為什麼面對規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
傑茜默不作聲的走到科茲曼面前,将雲頤的話語直接當成了耳旁風。
“傑茜。”科茲曼突然道,“回答他。”
明明剛剛還跟旁邊兩人的關系處于喊打喊殺,水火不容狀态,但是他此刻的仇恨已經完全轉移到了眼前不稱職的女仆身上,懶得追究這兩個不速之客有沒有盤問的資格。
“船上的規定,對我沒有影響。”
傑茜低聲答道,語調沒什麼起伏,“我不是尊貴的客人,隻是客人的奴仆,客人帶上來的附屬品。”
雲頤皺眉:“……船長規定這些肯定是為了保護我們,要是你碰上危險怎麼辦?”
“大部分時候沒關系。”傑茜一闆一眼的回答,“我的消失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客人的安危。”
雲頤繼續問:“也就是說,在不方便的時候,你能替主人去做大部分事?”
傑茜:“是的。”
雲頤覺得自己還是沒摸清謎題的根底所在。
工具?為什麼他們的自我定位是工具?為什麼他們知道自己是工具?
是……不受規則影響的工具。
雲頤想起了,天使上船前在腦内共享給他的,這個世界光鮮表皮下遍布污染的真實景象。
當時整個港口,隻有海盜船,船長,客人,以及仆人身上是幹淨、毫無污染的。
雲頤認真思索了片刻:“為什麼你能被作為仆人被帶上船?
這些仆人與普通人類,以及客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傑茜蒼白幹燥的嘴唇顫抖了一下,神态終于不再那麼規矩刻闆,死氣沉沉,而是顯露出肉眼可見的慌亂來,這位一向順從的女仆居然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回答——
顯然,這個問題下藏着雲頤想要的答案,一個重要的關鍵。
“原來你是想問這個?”雲頤突然聽見科茲曼嗤笑了一聲,與此同時,傑茜的慌張更明顯了,她交握的十指死死捏緊了,關節泛起了用力的青白色。
像是在可憐一無所知的白癡,科茲曼面色倨傲,斜眼看他:“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這艘船上來的不能超過十二個人,他們能上來,當然是因為,他們不是活人了。”
“你的家族不是也給你準備了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