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畫擡頭:“哪裡有白頭發,我替您拔了。”
“拔了也還會長的,是徒勞的。”太後望着她泛紅的眼眶,輕聲說,“人都會有老去的那天,頭發也都會有白的那天,欺騙自己無用,最重要的還是接受,日子向前看,否則就太難過了。”
嘉畫鼻頭一酸,嘴角撇了幾次,還是忍不住,便撲到太後懷中,哽咽道:“娘娘,你這話是在勸我,我聽出來了。”
太後擺手,讓梳頭宮女下去,抱着她拍了拍:“既聽出來了,可聽進去了呢?”
嘉畫伏在她肩上落淚:“……我不要,娘娘,我做不到。”
太後歎了口氣:“看來皇帝跟你說了秦将軍的意思……其實在這兒之前,她就與我通過信,我也是贊同的。”
秦約将軍是大希朝唯一一位女将,太後當年尚待字閨中時便與她金蘭之交,後來的君臣關系也并未影響二人感情,依然交好。
秦約征戰沙場,并不常在夜京,太後将年幼的秦淮書接入宮中,做了太子伴讀。
正因如此,他們三人是一同長大,嘉畫與秦淮書沒有身份隔閡,更是青梅竹馬,感情甚笃。
對嘉畫與秦淮書的關系,太後與秦将軍都樂于見成,早早為他們定下婚約,隻待将來成婚後二人一道去往林州。
隻是命運半點不由人。
三年前,秦淮書率軍出征,臨行前他向嘉畫承諾,定在婚期前凱旋,用一場大捷為他們的大婚慶祝。
他年少成名,意氣風發,常以少勝多大破敵軍,年紀輕輕便有一身戰功,又生一副極好的容貌,是全夜京最耀眼的少年。
他出征嘉畫縱然擔心,卻無半分質疑他的承諾。
她的少年,向來說到做到。
他也的确做到了。
那是幾場打得十分漂亮的仗,以己方數百傷亡傷敵過萬,俘囚三萬。捷報傳回夜京那日,皇帝激動地拍案大笑:“好!不愧是秦淮書!等他回來,朕親自去城門迎他!”
他甚至顧不得有大臣在場,直接對嘉畫道:“姐姐,朕等着喝你們的喜酒,這聲姐夫朕喊得是心甘情願!”
彼時嘉畫也顧不上禮數,仰頭像隻得意的貓:“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郡馬!”
那封戰報之後,嘉畫收到了秦淮書的家書,信中寫到關于他意外中箭一事,不過草草略過,并未多提,叫她不要擔心,她便未全然放在心上。
後來她才知是軍中出了叛賊,用一道冷箭傷了他,他反應極快,傷口雖在胸前,卻并不深,也不緻命,軍醫包紮後傷口愈合還算快,秦淮書自己也并無不适。
當時箭頭做過檢查,沒有檢查出什麼異常,誰知那毒淬得極為隐蔽,兩個月後才發作出來,一發作便是緻命的。
若她知道,那将是他們最後相守的時光,她一定不會固守婚期前所謂不見面的成規,而是會時時刻刻在他身邊。
他們隻差一日便要成婚了。
離那個寒冷徹骨的夜晚已過了三年,嘉畫不敢再想那晚是怎樣度過的,一想便渾身發抖,寒意針似的往骨頭裡紮,碎去她所有氣力。
她甚至有些遺忘了那晚的記憶,她始終隻記得秦淮書偷偷翻過郡主府的高牆來找她。
那晚月光如水,她的少年在窗外輕輕敲開了她的窗,笑得不羁。
他問她:“明日就是大婚了,緊張嗎?”
她俯身趴在窗框上,眼彎成月牙:“才不緊張。”
秦淮書湊近了過來,攜着冬夜裡凜冽微涼的空氣,小聲跟她說:“……我緊張,特别緊張,緊張得睡不着覺,喘不上氣……我想必須來見你。”
嘉畫戳了戳他的臉:“你緊張什麼?”
“我想全天下的好男兒都巴不得娶你,萬一你和我成親後,忽然發現我比不上别人,後悔了怎麼辦?”
他摸着胸口,問出這話時隻覺心跳極快。
嘉畫笑得花枝亂顫。
秦淮書深吸口氣,緩解了些胸口傳來的窒息感,急道:“你别忙笑,快回我一句,不然我更睡不着了。”
嘉畫止住笑,雙手輕輕捧着他臉,眼裡流淌着星河。
她說:“秦淮書,你就是最好的。”
秦淮書,你就是最好的。
這話似回音般反複在她腦中響起,将她之後的記憶震蕩得模糊不清。
她恍惚記得,那夜下了好大的雪,天亮時,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太冷了,冷的要凍成冰塊了。
可雪就是不停,一直不停,洋洋灑灑落下來,和紙錢一樣。
娘娘卻說,她記錯了,那晚是臘月十六,圓月高懸,雖然很冷,卻沒有下雪,雪是第二日才下的,而她那時已然病倒。
她一病就是三個月,太後将她接在身邊親自照料,可她仍然瘦得不成形,不願吃藥,飯也吃得極少,一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醒着也隻是靠在窗邊不言不語,安靜流淚。
太後真是心疼壞了,下令不許任何人提起秦府相關的一切,甚至連秦約她也狠心不見。
直到嘉畫主動向太後提起,想見一見秦将軍,太後才松了口氣。
秦将軍入宮那天,嘉畫特意梳妝打扮才見的她,但依然掩不住憔悴。她有無數的話想問,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見她的第一眼,就直接崩潰大哭了起來。
秦約将她摟在懷中,等她哭聲漸歇也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而是直接道:“畫畫,淮書的墓在西粼山,我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