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走向雲容章房間，尚未進門，就隐約聽見房中雲師兄不安的聲音，像在不停地翻身。她當即提了燈進去，将雲師兄房間裡的燭火點亮。

雲容章此時仍在睡夢之中，額頭上冷汗淋漓，一邊流淚一邊翻身，神色非常痛苦。

白濯羽心中一驚，暗想，雲師兄應該是遇見夢魇了。于是她飛快上前去，拍了拍師兄的肩膀把他叫醒。

雲容章沒有醒，在無意識的時候一把抓住了白濯羽的手腕，聲音沙啞，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兼兼”。

聽見他又喊自己小名，白濯羽心又是恍惚一動。

上次他這麼喊，是白濯羽暈血昏迷那段時間。她當時對師兄說，其實以後也可以這麼叫她。但不知為何，師兄沒有再這麼喊過她，見到她仍是很恭敬地稱呼一聲“少主”。

白濯羽的手觸碰到雲容章的肩膀時，看見他後背的傷已經結痂，但是皮膚仍然微微泛紅，看樣子應是疼得不輕。

她心中酸澀，在雲容章耳邊輕聲喚了兩句：“師兄，師兄！”

雲容章聽見白濯羽的喊聲，終于從噩夢中驚醒。

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自己的手握在白濯羽手腕上，立刻将手松開收回，如觸碰到了不該觸碰的火焰，蓦然燙到手心一般。

“兼……少主你來了。”雲容章發絲散亂，衣衫不整，難為情地微微低下頭去。

“師兄這是做噩夢了？”白濯羽柔聲道，“是不是因為傷得太重了？”

雲容章剛剛從噩夢中脫身，準确來講近乎哭醒。他臉上的淚痕縱橫交錯，額頭上的冷汗将鬓發打濕。他似是還沒有從恐懼中緩過神來，隻呆呆地點了點頭。

白濯羽立刻從旁邊找了張手帕，小心翼翼擦掉雲容章額頭上的汗水，柔聲又問道：“夢見什麼了？這麼害怕。”

此時白濯羽坐在雲容章身邊，二人距離很近很近。白濯羽清晰地聽見雲容章的呼吸聲散亂無度，心跳也淩亂無章。

雲容章似是大腦一片空白一般，皺着眉頭，艱難地回憶：“我夢見你兄長……”

白濯羽驚訝又疑惑：“你夢見他？”

她心中驚訝又疑惑。

一方面，連白濯羽自己都很少夢見自己的哥哥。北境之戰後，她很少做夢。她知道自己沒有别的路，隻能向前看。向後看會被悲傷壓垮。

另一方面，白濯羽不認為自己的哥哥是有多麼兇神惡煞。雖然他已死，但雲容章顯然不是怕鬼的人。為何夢見哥哥，會讓雲容章情緒如此激動？

她知道她哥哥臨終前将遺言托付給雲容章完成：

“我死後，請照顧好我的妹妹白濯羽。将她嫁給值得托付的人。我希望她做個普通人，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千萬不要讓她涉足江湖，不要讓她參與打打殺殺，尤其是——不要讓她當武林盟主。”

白濯羽心想，這個遺願恐怕完成不了。

她會成為盟主，統一武林，誰都無法阻止。

“師兄，你夢見我哥哥什麼了？”白濯羽小心翼翼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悲傷。

“他說……”雲容章一邊努力地揉着太陽穴，一邊吃力地回憶，“我愧對蒿裡人職責，竟敢肖想……”

他說到一半，卻突然愣住，怔怔地看着白濯羽，努力地平複情緒，但是淚水湧落。

“怎麼了，師兄？”白濯羽關切道，往雲容章身邊靠近了些許。

雲容章突然搖了搖頭，含淚道：“沒事，沒事的。少主不必過于憂心。”

“師兄，我看你不像沒事的樣子。”白濯羽憂慮萬分。

雲容章似是心煩意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白濯羽道：“少主，可否将我用來蔔卦的蓍草帶來？我需要起個卦。”

白濯羽沒見過雲容章情緒如此激動的樣子，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火速騎馬回棺材鋪，将雲容章一匣子祭祀用具帶回來。她回來之時，發現雲容章已經布置好了一個空房間。

此房灑掃整潔，靠近南邊窗戶處有床，上置一椟，椟南有槽。面南處設下香爐，爐南有墨、筆、黃漆闆。旁邊有一帛囊，白濯羽将五十根蓍草放入其中。

雲容章此時換好了齊潔衣冠，洗手焚香，面北而立。他兩手捧椟蓋，将一束五十蓍草薰于香爐之上，恭敬道：

“假爾泰，筮有常。某今以某事未知可否，爰質所疑于神之靈。吉兇得失，悔吝憂虞，惟爾有神，尚明告之。”

白濯羽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将蓍草翻來覆去分入手指之間，看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對。

雲容章解卦的時候幾乎是在咬牙，一邊難以置信地數着蓍草，一邊偷偷抹去即将湧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