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方到朝歌之時,就已經給自己的叔父傳遞信件。
信件上一五一十的對他雖面容冷峻但比親生父親還好的叔父如實寫着,希望他的叔父殷壽能為他高興:
——殷商傳承,侄兒如今已有奇遇賢臣,甚為欣喜,請叔父日後對她多為照料。
此刻大軍峥嵘,主帥二王子殷商坐在馬車之中,陽光傾瀉,落在在他身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光。
袖箭在獲勝之時已經從他腕間取下,此刻露出他骨節分明的手腕和哪怕在織錦布料之下依舊延伸向上的肌肉線條。
手裡有着一份信件。
便是他一直疼愛的侄子傳遞過來的消息。
抵達他手中多日,卻是第一次展開。
“得遇賢臣——”他沉吟,薄唇抿着玩味的弧度,似是輕視,又似悲憫。
殷商每一代的王都會有能臣輔佐,如今,他那個單純的好侄兒是專門來告訴他,下一個王位非他莫屬了嗎?
莫不是......被騙子迷昏了頭,亦或...為他這個乳臭未幹的侄兒登基路上的階梯添磚加瓦?
“主上,百官在城外迎接您入城,而陛下已經在宮中設宴,慶賀您凱旋。”
前頭親信一個鹞子翻身,行禮禀報。
殷壽将信件揉成一團,臉上連方才說不出是何意味的神色都完全消失,面容如同繃緊的弓弦。
随後須臾之間,他緩緩勾勒起嘴角:“走吧,還是不要耽誤王兄和美人尋歡的時間,否則他又要同父王告狀了。”
親信翻身上馬,揚起的面容充滿着不屑,是與他認定的主上一般的同仇敵忾:“有些人除了出身好些之外還有什麼好處,可惜着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些蠢物,隻知在投胎之事上多加逢迎。”
話音落後,許久無言。
整條隊伍都隻有馬蹄踏在土地的烙印發出點點聲響。
良久,馬車内的王子,本次戰争的的最高指揮官才從密實的車簾内透露出一句叱咄:“崇應彪,不許這樣說話。”
“萬一......被有心人聽到,以為你在含沙射影又怎麼辦?”
名喚崇應彪的少年歲數和殷郊差不了幾歲,乃是北伯侯崇侯虎次子。
隻可惜他沒有姬發這位西伯侯次子幸運,西伯侯長子伯邑考遠離西岐,世子之位當之無愧的落在姬發身上,但崇應彪的哥哥卻一直在北伯侯領地待着,那世子之位坐的穩如泰山。
他瞧不起任何從出身開始就已經勝過同樣血脈的人。
而同樣,他們都知道這話會被殷啟知曉,但那又怎麼樣?無能者,該唾。
...
大殿内歌舞紛呈,金聲玉振之聲不絕于耳。
殷壽進入大殿之時已經被卸去甲胄,隻着符合禮制的王子袍服。
他迎着外頭的天光踏入殿宇,玲珑玉散鬥妝花,玄色的衣袍拂過門檻,腰間墜着瑪瑙、明珠、如意珠、白玉,偷月沁白,泠泠作響。
殷壽進殿之時樂聲未停,中央舞姿衣袂翻飛,殿内的和樂景象并未因為他的到來而有絲毫改變。
看起來并不像他的慶功宴,像是不耽誤的宴會的舉行這才讓他參與而已。
但王座之上眯着渾濁眼睛的帝乙卻在他逆光踏進宮殿之時一瞬間精光乍現,皮膚已經暴露真實年歲的手掌青筋猙獰的裸露,緊緊握着王座上的玄鳥翅膀。
緊繃的心弦随着殷壽的腳步一跳一跳,仿佛下一刻便要着急呼喚着——“護駕”。
嚴陣以待的不似歡迎他得勝歸來的兒子,而是下一刻就要從廣袖長袍裡面掏出一把利劍來行刺的刺客。
直直殷壽在通向王座的十二階台階下停下,俯身納拜,殿内川流不息的樂曲聲這才停止。
“兒臣不負衆望,平亂歸來,恭賀父王千秋萬世——”
身為帝王最害怕的是什麼?
是自己已近暮年,逐漸蒼老,那些自己創造的傳奇故事都已經随着那一代的人離世而煙消雲散。
唯有看着那個讓自己産生膽怯的兒子在自己王座之下躬身叩拜的那一刻,才讓年老的帝王再一次恢複青春,再一次相信自己依舊年輕,依舊掌握着無上的權利。
即使自己的兒子多麼厲害,多麼的富有威名,自己依舊是他的父,依舊是他需要叩拜的王。
“戰神歸來,孤甚為大喜。”緊繃的心弦在殷壽擡眸時揚起的濡慕之時緩緩松懈,帝乙被殷啟攙扶着走下王座,朗聲大笑說着,一邊鼓舞的拍拍殷壽的肩膀。
“你得勝歸來,富有大财,可也别忘了,你能夠有今日多虧吾兒舉薦得當。”
“你們兄弟二人,君臣和睦,才是我大商之幸。”
殷壽擡起頭,看着帝乙怡然自得的模樣和大哥望着自己時候的警惕,知曉城門前的那些話都被自己大哥的人準确無誤的聽入耳中,也勾勒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至于他有功績,先表彰大哥,已經是他人生之中司空見慣之事。
早就已經預見,于是波瀾不經。
隻是他這個做弟弟的還可以忍,他這個做大哥的怕是已經急不可耐了。
否則,又是怎麼會将大祭司之事在極快時間内廣而告之。
生怕,他的功績影響到儲君威名的一絲一毫。
“本王敬二弟一杯,多虧二弟征戰多年,才有朝歌安穩。”殷啟在王座之側,率先開口。
大殿内的氣氛都已經回歸當初,迎接的大臣門滿是喜色,這麼多年也知道二王子的忌諱,也正因為如此無人敢上前敬酒,無人敢搭話慶賀。
殷壽面前門可羅雀。
直至殷啟說出此話,才讓殷壽這位宴席的主人公側目。
“是本王不周,忘記二弟從來不喜飲酒之事,更不喜歡美人,這才多年後院單薄,并無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