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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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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雙環髻所言,倒有可堪信處。

糧種是農戶挨家挨戶自官府領得,若質量真如她所說良莠不齊,定是官商勾結之故。

王絮并未參與今年春種。

但去年冬天,村裡糧食遭商賈大批收去,想必是為今年高價賣出。

王絮向堂内走去,放下缽盆,回道:“這位香客,世間苦難,非一人之力可解。唯有衆人齊心,方得一處安甯。”

“檀徹師傅,倒是伶牙俐齒。”

雙環髻道:“隻是不知師傅,齊的是哪顆心了。”

風灌進佛堂,刮得佛前紗幔纏在蓮花座上,王絮扯出紗幔,理平褶皺。

背後一陣勁風襲來,王絮若無其事地繼續動作,直到聽到一陣石頭墜地的聲音。

她轉身,兩塊鵝卵石掉在青石闆上,砸出個小洞。

一個青年不知何時倚靠在門檻邊,馬尾高束,睫毛黑潤,身着玄色繡雲紋的窄身錦衣,腰間佩着柄長刀,手裡捏着幾塊石子。

“你主子命你去請人,便是叫你來這裡狐假虎威?”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石頭擊中雙環髻。她大口喘氣,雙手捂住腹部,蜷着身子蹲下。

青年将手心石子擲在院裡,拍了拍手。

“你個下人,讀過幾個書,還不快帶這位師傅,去見你家主子。”

雙環髻疼得哭了出來,卻沒有聲音。

她扶着牆向回廊走,王絮默不作聲地跟上,經過門檻,青年身上濕潤梨香與泥土的腥味撲鼻而來。

是他一直躲在梨樹上。

繞過九曲回廊,身後青年看不見了,王絮開口:“禁食禁水,按壓腹部可止痛。”

雙環髻看她一眼,“小姐要見你,她便是臘祭第二日救你的那個。”

“你的好福氣,在後頭。”

回廊曲折蜿蜒,兩人一路無言,直至走到最深處的禅房,禅房外圍滿了護衛侍女。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雙環髻推開門,站在門檻外,不再動作。

王絮心有遲疑,屋内人率先開口說話。

“且進。”

屋内傳來茶盞碰撞之聲,熱茶傾入杯中,淅瀝瀝作響,水霧升騰,氤氲起女子面容。

想來今日師太出門撿柴是因着她的到來。

王絮上前一步進屋,微微欠身,輕聲道:“多謝姑娘雪地救命之恩。若非姑娘,我恐早已命喪黃泉。”

暮春時節,這女子身着一襲月白色錦緞長袍,外罩狐裘披風,似乎十分畏寒。

她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潤。

“不必言謝。”

王絮欲開口,女子擡手止制止,手指輕觸向王絮腰間束帶,指尖微微一碰後收回。

她擡眸,視線正好撞到王絮,遞出的杯子卻偏了方向。

“你變重了些。”

王絮長了幾兩肉,膚色稍白,身量亦長,腰間束帶被撐開些許。

與初至靜悟庵時形銷骨立的模樣大異。

她是個盲人。

王絮接過她遞來的茶杯,溫熱爬上指尖。

數月前她暈倒在武陵城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王絮掙不開身上厚重的積雪,睫毛打顫落下一片陰影。

一頂紫檀木轎子靠近,轎身垂挂着的帷幔擦過王絮的唇畔,留下一陣花香,如蘭似麝。

緊接着,一隻沾了泥雪的腳踩了上來。

轎夫絆了一下,轎杆脫了手,轎子在地上震了一下。

“出了何事?”

轎中人聲音冷淡。

“有個死人埋在雪裡。”

轎夫挖開埋在王絮身上的雪,松開她緊攥的手,取出那枚系着玉佩的刀:“是……徐家的人。”

王絮睜着眼,虛虛地什麼都看不清,好像轎夫将匕首送進簾内,随後,轎簾被卷起,有一人正往這裡看。

王絮撐着最後一口氣:“救我。”

轎中人向她投以一瞥,卻在望見她那一刻,怔愣當場。

後來,她便到了這靜悟庵。

屋外有了聲音,打斷了王絮的思緒。

“小姐,禮佛的時辰别誤了,我們要在天黑前回城。”屋外侍女提醒。

“你且去吧,來年見你,望你能再多吃些。”

“這位恩人,我該怎麼稱呼你……來日回報。”

王絮見她久久未語,旋即轉身離去。

“程雪衣。”

她壓低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屋外的護衛侍女一齊離開,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王絮走了兩步就拐進了旱廁。

取下牆上倒挂拂塵,在水桶裡打濕,将它卡在坑裡,以一條手帕連接水桶與拂塵。

麈尾毛朝廁中滴水,濺起“啪嗒”“啪嗒”的響聲。

王絮自後門而出,回到院内,自右側回廊繞回禅房。

護衛侍女都見不到了,禅房的回廊邊沾滿了碎土,今晨下過雨,帶股泥香,像是新挖出的。

王絮匆匆掃過去,有一記花絹,隐在柱子邊,正是雙環髻先前佩戴過的。

王絮撿起花絹,捏在手心,她站的這處,周圍泥土松軟着,唯這處似乎被人拍實了。

十指刨開些泥土,雖早已預料到,心中還是不為一凜。

雙環髻埋在土裡,一絲不/挂,衣物不翼而飛,脖頸上有道劍傷,一劍封喉。

手心出了汗津,打濕了花絹。

先前雙環髻的丁香花絹,不是現下這個疊法。

王絮沿着四角折疊痕迹拆開,一張紙團滾了出來。

前半句墨痕幹涸,似落筆許久。

“程雪衣點名叫我來,我盡力調查她往返這裡的目的,照顧好我娘。”

後半句以血為墨,字寫得慌亂,最後一筆尚未落下便匆匆停下。

“王絮在此。”

她用詞是“王絮”,

不是檀徹師傅,更不是程雪衣同黨。

隻有一個見過她臉的人,會這樣至死方休地找她。

林莺。

他不僅沒死,還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現下雙環髻死了,他必定會來調查。

可沒有通關文牒、身份文牒的她,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

王絮确信林莺一定會殺了她。

禅房内響起談話聲。

“急着殺她做甚,又不止她一人。”

是先前的青年。

“這種線人,殺一個便少一個。”

程雪衣回。

“你這沖冠一怒為紅顔太假,上次殺一個,這次殺一個,他是在找人,可找的又不一定是她。”

“這生怕别人見了的模樣,怎麼,你喜歡‘她’?”

“周煜,提無關緊要的人沒意思,徐載盈已歸至東宮,親二皇子的官員被他肅清……”

這些遠在天邊的人驟然出現在耳邊,多聽多錯,王絮向後退,咔嚓一聲,她踩斷了枯樹枝。

禅房靜了下來。

王絮躲于回廊柱子之後,禅房之門甫一打開,周煜掃了一眼,先是踩平埋雙環髻那處的塵土,再不緊不慢地朝着王絮這邊走來。

周煜似乎知道她在這。

他離她隻有咫尺之距的時候,樹葉窸窸窣窣地抖動,一隻白貓從樹上躍了下來。

它踩着泥巴,從貓洞鑽了出去。

“原是隻野貓。”

周煜道:“我還以為是有人在門外偷聽。”

程雪衣的聲音從門内傳來:“進來罷。好不容易尋個機會與你坐下飲茶。”

周煜挑眉。

“锵”的一聲,劍歸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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