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絮等了半刻,繞回旱廁,将物件都回歸原位。
她抽了口氣,拉開門。
侍女打扮的人收回按在門扉上的手:“叫你半天,沒人答應。”
王絮搪塞兩句,走回她住的禅房,舀起一瓢水,灌了下去。
陽光透過窗棂的隙罅,灑于案上,留下斑駁光影。書案之上,佛像端然,筆墨紙硯、銅香爐羅列。王絮将供香趨近火苗,插進香爐,青煙袅袅而起。
然後是第二根、第三根……每插一根供香,王絮輕輕地捋一下香身,讓它們排列得更加整齊。
她跪在蒲墊上,向着佛像祈禱。
這般的日子,王絮往昔從未得曆。
似乎頭頂上的佛像,真的有在庇佑她。
日子閑散,吃飽穿暖。
打掃庵堂,說文解經,輕松惬意。
這樣好的日子,她還是親手毀掉了。
“笃笃笃……”
朱紅色漆面的門晃動不止,王絮聞逼聲,擡起門闩。門方開一隙,周煜便猛地擠了進來。
光影婆娑,藤黃餘晖打在他身上,鮮紅的唇畔微微上翹,一雙眼清澈明亮,周煜攤開手:“這位師傅,我的貓好像跑到你屋裡來了,煩請給我一刻鐘的時間。”
“想來是跑出去了。”王絮與他對視。
“跑出去了,我怎覺着,就在眼前?”周煜突然發難,拔劍向王絮刺去。
“什麼?”王絮身形一閃,險險避開這一擊。
周煜不答話,再次揮劍砍來。
王絮俯身躲避,被逼得倒在書案上。甫一伸手,書案物什紛紛墜地。泥塑佛像碎為塊狀,供香折斷于經書之上,火光頓起,舔舐整卷經書,灰燼撒了遍地。
周煜劍勢看似淩厲,卻在即将觸碰到她的時候堪堪停下,挑開了她衣袖處的一縷絲線。
周煜揚起手,手腕一抖:“燒焦的屍體可不好看。”
寒光一閃,劍釘在王絮右臉邊,深紮進書案,劍身嗡嗡地顫抖。
周煜走近幾步,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
寒光閃爍,窄小彎曲,
正是王絮從林莺身上偷來之物。
周煜正色打量她。
王絮手無寸鐵,也沒學過武,凝心聚氣接他兩劍,此刻已是精疲力盡。
無疑,眼前人甚美。
不是單一的皮相美,清冷而不寡淡,骨子裡浸潤出一絲魅惑。
周煜忽地一笑:“程雪衣遣人送匕首給你,莫不是喜歡你。何曾見過她這般好心。”
“我們幼年相識,一場大火……”濃重的檀香味壓抑地令人幾近窒息,王絮喘着粗氣,聲音漸弱。
周煜傾身過去聽,王絮卻陡然擡手,扇了他一巴掌。
周煜臉上笑意漸漸褪去,上揚的眉眼沉落下來。
刀尖距王絮瞳孔僅毫厘之差,睫毛寸寸掉落,王絮驟然伸手,周煜緊握刀柄,然王絮卻直直握住刀尖,鮮血順着手心滴落,落入眼中。
啪嗒,啪嗒,一滴,兩滴……
王絮黑色的瞳仁一轉不轉,血珠如紅色瑪瑙,格外刺眼。周煜怔了一秒,她整個人忽地卷起身子,雙腳借力,猛踹向他下身。
周煜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王絮松了手,側身一滾,刀尖在她臉頰留下一道長疤。
她趁着這幾秒掙脫了周煜的桎梏,奔向門邊。
周煜很快追來,臉上是化不開的陰雨殘月,他猛地将王絮壓在門扉上。
“好得很,你好得很。”
他咬着牙笑道:“你激怒我,便是為了引發我體内的毒性。你在供香裡下毒,當我不知?”
“嘭”的一聲,門軸嘎吱晃動,王絮借門扉穩住身形: “為我備好身份文牒,長安府宅,黃金百兩。”
臉上刀口溢出細圓的血珠,如蘸了朱砂的細毛筆一劃落下,暗淡的血漬幹涸在她肩頸,手心淡粉的肉和骨又滲出鮮血,砸在地上。
“你能在短時内先服解藥。那麼,解藥就在這個在屋子裡吧。”
他指腹重重地摁在她眼睑下,一點一點揩去王絮臉上的血珠。
王絮被他放開,下意識向周圍掃了一眼。
周煜臉色陰雨轉霁,朝水缸一指:“诓你的。不過你已經把答案告訴我了。”
他進屋時候,便嗅得一股檀香味,似又混雜一二分薄荷味。此本平常,安神香亦為此味,但周煜心中仍存一二分驚疑。
畢竟王絮是這樣的有恃無恐。
周煜行至水盆一側,舀一瓢水飲下,這水較往常的甜。似因聞香所緻的幾分倦意亦消矣。
“老尼姑說,你昨夜發起高熱,今晨都沒辦法沾地,怎麼如今又好生生的在這裡站着。”
“偷聽我說話,威脅我,好大的膽子。”
“故意踩斷枯枝,引我過來,意欲何為?”
王絮斂眸:“身份文牒,長安府宅,黃金百兩。”
王絮在這裡待了五月有餘,師太喂過數百次鴿子,但是會爬到她手心的唯有灰羽彩斑那隻。
師太喂完鴿子,王絮支開師太,取下綁在鴿腿深處的紙條,她展開一看:“檀徹可安好。”
“無虞。”
師太的字緊挨着寫下。
這自然不是普通人的傳信方式。
可謂是莫名其妙的關心。
王絮在師太回來之前,将紙條系回去,腦中思緒百轉,終得一結論。
救她的人在庇護她。
靜思庵香火全無,卻衣食兩全,背後支持者就是救她那人,在王絮到來之前,此地就存在了數年。
有人需此靜僻之地,所為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