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此間峰巒層疊,寒氣萦纡。
長陵郊外山腳下,田邊橫卧着一座水壩。
前些載,水壩未築之際。
洪水常不得有效洩治,恰似脫缰之野馬,肆意侵襲沿岸之地。田畝盡被淹沒,屋宇亦遭沖毀。
如今,水壩築成。
河段上遊沖下的水速減緩了些,水位下降。
“官老爺,屬下治安地,可從未發生過惡性案件。”伺候在一邊的縣長點頭哈腰,不住地瞧向河中。
一列人馬在河中打撈,為首那人站在岸邊,腳蹬黑色長靴,領口緊束,深藍衣擺上繡有飛魚圖案。
赫然入目一具華服男屍,肉身腐潰,頭骨泛着幽幽寒光。
縣長呆在原地。
回他的是利落的拔劍聲: “找死。”
連綿的雨絲吹濕了衣襟,鞋襪上沾滿泥水,黏膩之感傳來,熱汗自額間滾滾而落。
岑安久久伫立。
數月前,徐國太子慘遭暗算,不幸墜下山崖。
此事一出,朝中頓起大亂。陛下見此情形,心中竟萌生出改立太子之念。
“官老爺,饒命啊!此……想必是山那頭的悍匪為之,真是無法無天!昔日就持鋤頭與官差拼命,現今竟殺了貴人……”
不可能……以太子殿下的身手,絕非匪徒所能比拟,岑安雙目幹澀,“收斂這具屍首,翻過此山,逐戶清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衆人聞言,皆神色凜然,齊聲應諾。
山風呼嘯,吹得衆人衣袂翻飛,卻吹不散他們心中的決意與悲憤。
岑安擡頭望向遠處的山巒,暗暗發誓,若是此番尋不回太子,也定要揪出真兇,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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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東方,朝陽欲出。
徐載盈費力睜開雙眸。
疼痛從後頸處蔓延周身,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沖動,他手指微勾,緊縛的麻繩從手腳上滑落。
花轎輕微地晃動着,車外喜慶的鑼鼓聲此起彼伏。
雨雪順着窗棂的縫隙簌簌刮入,回憶撲面而來。
雪夜,茅屋,摔得叮當響的酒杯,撐傘離去的身影。
那個曾言要做他妻子之人,身着單薄衣衫,毫無半分眷戀之意,頭也不回地踏入茫茫雪夜之中。
徐載盈握在手心的瓷瓶碎成了片。
墨綠色的藥液混着殷紅的血液,順着指縫,一滴、兩滴,啪嗒啪嗒地墜落。
血腥味自喉間上湧,徐載盈艱難地喘息,花轎經過了某片松樹林,松雪的氣息冷冽寡淡令他眩暈。
他執拗地望向前方,似乎離人還未遠去。
他墜崖那夜,也是這般意亂,隻是今日更加嚴重。眩暈之感如潮水般湧上,似天旋地轉,腳下虛浮,仿佛踩在雲端。
彼時,他身負箭傷,順着河水飄至岸邊,意識全無。恍惚之中,隻覺有人将他從刺骨河水裡托起,身體在不斷地移動。
颠簸中,他能感受到急促的呼吸和吃力的步伐。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置身于山洞之中。
昏黑的山洞裡,山岩上冰融成水滴答響,沾有血迹的箭被淩亂地扔在一邊。
徐載盈倚靠着一塊青石,面色蒼白如紙。
胸口包紮粗布的縫隙滲出血漬星點。大腿處布條為血水浸染,已難辨原色。臂膀的傷腫脹可見。
“還好是冬天,否則感染了就太麻煩了。”
女聲在洞外響起,徐載盈擡頭,一個素色身影倒映在他眸中。
來人身着褐色的粗麻衣裳,披着一件破舊粗毛氈,粗制的草鞋早已被浸濕,泥水與水漬交織。
放下籮筐的一瞬,身上攙雜的雪花落了滿地。
柴火的光點亮了山洞,滿是血迹的衣物被輕輕褪去,皮膚接觸到幹燥的布料,緊接着,傷口處傳來一陣清涼,女子正在為他上藥。
“條件有些艱苦,你忍一下。”
她扯斷自己的袖口、褲腳,緊緊地包紮了他的傷口。
“我欠你一命,必當報答。”
徐載盈掙紮着要起身,他試圖擡起胳膊,卻隻是無力地垂落。
他不甚在意眼前女子的身份目的。
她能拿走的,大抵不會比他的性命更為重要了。這世間也斷無比東宮太子的命更為珍重之物。
……
“錦衣衛奉诏搜山,抵抗之人,殺無赦。速速停轎!閑雜人等,即刻退散。”
聲如洪鐘,震徹山林。
那頂花轎正緩緩前行,擡轎之人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誤了吉時。
“搗亂的來了?這轎子上坐的可是縣老太爺未過門的姨娘,誤了吉時,你可擔待的起?”
為首轎夫聽聞喝令,心中一驚,正欲争辯。卻見一黑影如鬼魅般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