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短暫相交,又一觸即離。
元汐桐在這瞬間得到了一些信息:這人手掌很大,至少配得上他的身量;掌心有厚繭,平日裡應當會使一些兵器,不是帝都那些養尊處優的花架子;但他戴着的扳指,隻消觸碰一下便知不是凡俗之物……
她兀自思量着今日進入幻境的人當中,究竟有哪幾人帶了扳指,身後的男子卻率先放開了她。
崴了的腳驟然失去地方借力,元汐桐又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隻是她方皺起眉頭,便聽見對方問道:“腳受傷了?”
他雖将她放開,人卻依舊站在原處。說話時沖着她俯首,語氣和他那隻扳指一樣,冷冰冰的,聲音倒是很好聽。
是沒聽過的,陌生的聲音。
這人她并不認得,但他身上的熏香卻讓她想起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哥哥。
王室子弟身上的熏香,用料名貴,皆由專人調配,身上的味道都是獨特的。元汐桐喜歡随着時令和天氣變換熏香,哥哥卻十幾年如一日地,從來都不換。
明明是個很有資本三心二意的人,卻在有些地方莫名地古闆。
這名男子和元虛舟身上的香味其實不一樣,充其量隻是另一種莫名合乎她口味的好聞的味道罷了。更何況,哥哥離開帝都時,正處在聲音沙啞的變聲期,一口嗓子即使稱不上破鑼,也好聽不到哪裡去。
曆夏經秋五載,她無法想象元虛舟會變成什麼模樣。
聲音、長相,氣息……全都無法想象。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一定會恨她。
也會有一天,如同這名男子一般,對妖族毫不手軟。
她卻在此時,不知死活地想起了哥哥。
*
她的哥哥正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神情遠遠算不上和煦,甚至帶着一絲審視。
被玄蛇掃蕩過的山林一片狼藉,接連遇險的郡主儀容自然也端莊不到哪裡去。
身高隻及自己肩頭的姑娘,臉上嬰兒肥還未褪,絨絨的像顆飽滿的水蜜桃,卻由于眼周濺上幾滴血漬而顯出一股近乎天真的殘忍。
興許是都随了娘,他這個妹妹從小便與他眉眼不太像。
過了這麼些年,看起來竟是愈發陌生了。
現下那雙杏仁般的眼,蒙了一層翳,瞧不見任何東西,更是方便了他明目張膽的打量。
久别歸家的哥哥見到妹妹時,應當做什麼呢?
秦王府子嗣單薄,僅育有一雙兒女,相差不過三歲。
打小他們便極為親密。
小時候,元虛舟若是獨自出門,回家時必會先去看妹妹。或是捉弄,或是玩鬧,或是看着她苦兮兮地做功課,握着她的手教她畫她根本學不會的符,再任由她一臉困頓地往自己懷裡鑽。
垂髫稚子,表達喜愛的方式很直接,親吻擁抱皆毫無芥蒂。
元汐桐會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将面頰湊過來讓她親,兩隻小胖手挂在他脖子上,踮着腳吧唧一口,聲音響亮。他越長越高之後,便要老老實實彎下腰來,令她踮腳踮得不那麼費力。
失去林木遮擋的山坡,風刮得更烈。元汐桐站在他面前,似乎也陷入了一陣沉思。豐盈的嘴唇緊閉着,明明沒有沾上血,卻是不點而朱,瞧着特别紅。
——元虛舟隻往那裡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沒受傷,”元汐桐回過神來,将支撐點換到另一隻腳,“就崴了一下。”
被玄蛇血弄得短暫失明的雙眼,看起來空空洞洞,卻精準地對着他站的方位,嘴角浮上一抹堪稱禮貌的笑。
她在防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陌生”男子。
這多少讓元虛舟感覺舒心了一點。
之所以會在臨走之前進入幻境,不過是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妖氣,進而循着妖氣追了進來而已。
并不是他有多上趕着想要見到這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