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你?”琴酒沒看站在茶幾旁的那人,徑直與其錯過,坐下後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憑什麼?”
他看到了夏布利刹那間攥緊的雙拳,于是心情愉悅地往沙發裡靠了靠。
夏布利仍站在那裡,沒轉身也沒擡頭,眸子半掩在略長的劉海下,看不清神色,但能輕易探查出精神上的緊繃,仿佛下一秒整個人就會徹底崩裂。
琴酒欣賞着那副畫面,也光明正大地審視着畫面中唯一的主角,夏布利展露出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與他預想中完全一緻,這種熟悉的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一如既往地讓他心生愉快,于是連帶着這個本該無趣的清晨也變得有趣起來。
他了解夏布利,清楚夏布利的一舉一動代表着什麼含義,也理所當然地能夠預判出夏布利的下一個動作。
即使再怎麼水火不容,二十二年也足以看透一個蠢貨的全部僞裝。
如他所想,夏布利在那裡定定地站了十幾秒後,什麼都沒說,轉身大步朝外走去,俨然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
直到開門的聲音傳來,琴酒才再度開口:“來得及嗎?”
于是一隻腳剛剛邁出門檻的夏布利又怒沖沖地折返回來。
“呵。”琴酒笑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
按照經驗,夏布利這會兒早就該忍不住開罵了,但在有關蘇格蘭的事情上,夏布利仿佛天生就學會了忍耐。
蘇格蘭當年沒怎麼調教過夏布利,但跟時刻約束着夏布利也沒什麼區别,畢竟夏布利亦步亦趨地跟着蘇格蘭,目不轉睛地盯着蘇格蘭的一舉一動,身上難免侵染上蘇格蘭的影子。
也正因此,那家夥才會連咒罵的話都說不出超過五句,那種單調的罵聲聽得太多,來來回回隻有那幾個詞,他已經能熟練将其翻譯成真正的含義。
客廳裡的腳步聲止住,夏布利站在了他身後。
琴酒正思索着夏布利會不會直接動手,一雙手臂突然堪稱輕柔地摟住了他的脖子,随之而來是發絲擦過脖頸的癢意,仿佛輕輕掃過心髒。
琴酒微怔,身體沒動,垂眸看了眼那截手臂,率先注意到的是一道牙印。
……是他昨晚留下的。
夏布利把頭埋在他頸窩,沒有任何停歇,耳邊再次響起那句刻意放低姿态的話:“幫我一次。”
琴酒姑且承認這算是意料之外的舉動。
他隻料到夏布利一定會為了蘇格蘭退讓,即使那是個冒牌貨也同樣如此,但他沒料到夏布利能做到這種程度,以至于脖頸被臂彎攬住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夏布利試圖勒死他。
再沒有額外懇求的話語,這也完全算不上乞求的姿态,但對夏布利來說已經臨近極限。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夏布利。
琴酒想起二十二年前站在蘇格蘭身後的那個孩子,仰着頭看向他,彼時身上還未長滿尖刺。
雖然情景不同,但夏布利如今也可以算是站在了他身後。
他想,這就是蘇格蘭曾經獨自享有的珍寶,向無恥的人類主動打開殼的河蚌,露出其中圓潤飽滿的珍珠。
他一直認為自己想看到的是夏布利梗着脖子不肯低頭的模樣,他也一貫熱衷于欣賞那種無論如何暴虐都無法摧毀的偏執,但在這一刻,他竟然無端覺得幫這一次又如何。
或許是長久的沉默點燃了不安,夏布利咬牙低聲說:“求…求你!”
“哦?”
琴酒的目光落在挂在牆上的鐘表的秒針上,看着時間如何一分一秒流逝,語氣依然漫不經心:“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他感受到摟着自己的手臂收緊了幾分,夏布利很有可能正在糾結該是咬斷他的大動脈還是趁機直接勒死他,但無論心裡怎麼想,夏布利終歸會為蘇格蘭選擇退步。
果然,身後的人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大聲說:“幫我,求你!”
心情并不如預想中美妙,琴酒嗤笑一聲:“我憑什麼幫你?”
幾秒後,摟住脖子的手逐漸松開,脖頸處還未完全滋生的暖意溜走,腳步聲再次響起,而後是重重的摔門聲傳來。
琴酒沒回頭,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随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他撥通電話,目光落向窗外的暖陽,随口道:“行動吧。”
美國這邊的任務已經接近收尾,原本兩天後才能解決,但夏布利的焦躁不安加快了任務完成的速度,他一貫認為某些家夥無法與夏布利達成配合是因為無能,以至于跟不上夏布利的節奏。
琴酒正打着電話,一個人影噌的一下竄到他面前,下一秒就被掐着脖子強行按倒。
兩個人一起摔在床上,床墊晃動,那雙近在咫尺的紅瞳仿若正在燃燒的火焰,于是琴酒暫緩了扭轉局勢的動作,想看看夏布利還準備做什麼。
每當夏布利出現在面前時,他一向會率先把注意力落在那雙眼睛上,盛滿怒火時那抹紅色最為耀眼,所以隔三差五就想逗弄一番,以便看到那張臉上露出惱怒的神情。
夏布利撐着手肘直起身,但掐着他脖子的手指上附着的力道依舊不減,怒道:“你他媽還跟我裝上了?!别以為我不知道那裡有你的手筆!!”
呼吸略有困難,不過也不是很難忍受,琴酒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
能有他什麼手筆?
無非就是給朗姆的小動作遮掩幾分,又順手訂了提前一天離開日本的機票,不至于朗姆的計劃早早被沉浸在蘇格蘭的甜蜜陷阱裡的某個蠢貨察覺到罷了。
過分翻湧的情緒讓壓在身上的那人胸膛劇烈起伏着,琴酒想起了組織最近研發的一類炸彈,破壞力極強但一旦啟動就無法終止且無法預測具體爆炸時間,由于過于不穩定,估計不會正式投入使用了。
他略微走神,夏布利不知道從哪突然翻出來一團細繩,一股腦砸在他臉上,還沒來得及反應,夏布利撿起繩子咬着一端迅速往自己的手腕上打了個死結。
“行了嗎?!夠了嗎?!不是喜歡綁着手嗎?!”
琴酒神色微凝,目光落在将手腕綁在一起的那截紅繩上,随即無聲地罵了一句。
夏布利咬着後槽牙:“你他媽趕緊把蘇格蘭給我——”
“大……大哥?”
落在床縫裡的手機突然傳出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僵持:“那、那那那……蘇格蘭還用撈出來嗎?我們已經到地方了……”
琴酒好整以暇地看着騎在他腰間的人表情一僵。
夏布利的聲音驟然降了一個度,假裝無事發生一般試圖起身,“哦,那你們繼續聊,我趕時間我就先走了……”
琴酒輕松拉住了綁着夏布利的那條繩子,也不知道夏布利是從哪找來的這麼一條過長的繩子,不過看起來質量倒是不錯。
“我記得剛剛有人說,我喜歡綁着手?”
“我就說說!!”
琴酒又低頭看了看那條繩子,在手掌纏了兩圈握緊,勾了下唇:“綁點其他地方試試怎麼樣?”
“???不怎麼樣!死變态!!你他媽給我滾遠點!!”
***
太陽逐漸西沉,琴酒坐在床邊抽煙,在他身後,一個人縮在被子裡,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他知道夏布利并未睡着,哪怕已經做到神志不清的時候也要咬着舌尖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無非是在等蘇格蘭的消息。
閉目養神恢複精力,這是早年訓練營裡最常見不過的手法。
夏布利信他能把蘇格蘭撈出來,也信他會把蘇格蘭撈出來,但沒什麼東西能比得上蘇格蘭本身,就算是個假的也一樣,所以那家夥才強撐着等一通來自日本的電話。
朗姆和夏布利在明面上徹底處于對立對他來說是件好事,他順水推舟地幫了朗姆一把,也提前規劃好了後續。
早在離開日本前他就安排了伏特加待命,随時準備把蘇格蘭撈出來,原本他覺得等真出了點問題後再動手也不遲,缺胳膊少腿哪裡殘廢了都差不太多,但一個殘缺的蘇格蘭顯然更容易讓夏布利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于是暫且作罷。
不過最糟糕的情況還是蘇格蘭一不小心直接死在了朗姆手裡,夏布利和朗姆之間的恩怨爆發是次要,蘇格蘭之死一旦重演,那夏布利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逗逗就算了,目的已經達到,也沒必要把困獸逼得太緊。
琴酒熟練地點燃香煙,忽然瞥到結成一團散在地闆上的紅色細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