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個大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飄進浴室裡,沖了個冷水澡,又打着哈欠飄回卧室換衣服。
琴酒不知道抽哪門子的風,後天的任務訂今天早上六點的機票,存心不想讓我好過。
不過早一天出發晚一天出發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區别,新人昨晚動身去北海道執行任務了,他不在,那我待在日本還是美國都一樣,反正都是一個人待着。
頭發還沒幹,我用毛巾胡亂擦了幾下,頂着半幹的頭發看了眼表确認時間。
我倒是不在意能不能跟琴酒準時彙合,但起了這麼一個大早最後卻沒趕上飛機,那我會覺得這個早晨失去了意義。
扔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我三兩步繞過茶幾跑去拿手機,看到上面顯示的來電聯系人,我臉上的笑容驟然垮下來。
我就說嘛,新人那麼體貼,怎麼會大早上給我打電話。
我随手按下接聽鍵,沒好氣道:“幹嘛?!”
“醒了?”
“呵呵,還不是拜你所賜。”
琴酒最近不太正常,發癫的次數格外多,當然,千萬别誤會,我不是說琴酒平常是個正常人的意思。
琴酒冷笑了一聲,聲音帶着點電流聲但氣人的威力不減,我的火氣嗡的一下升騰起來,剛要開口嘲諷,目光一頓,即将脫口而出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
我探身把茶幾上的水杯拿起來,杯子下面不知何時竟然壓了一張便簽紙。
我有些愣神,把無關緊要的東西徹底忽略,甚至沒意識到手裡的手機不知何時已經跌落下去,喃喃将那張便簽紙上的字念出聲:
“我先走了,冰箱裡有早餐,吃完再去機場吧。”
我盯着那張薄薄的紙片看了許久,慢了很多拍地起身走向廚房。
我沒有做飯的習慣,準确來說,我根本沒有要規律吃飯的觀念,以我的成長環境還不至于讓我惬意到可以把心思放在每天要吃什麼上,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事。
我對食物一向沒什麼要求,吃什麼不重要,吃不死就行,安全屋的冰箱也往往一半空着一半擺着不同的酒。
組織以酒名為代号,于是多種多樣的酒在尚且痛苦掙紮求生的年齡裡如同一種前進的動力,吊着訓練營裡的所有孩子拼命向上爬,其中自然也包括追趕蘇格蘭腳步的我。
等到我有朝一日真拿到了一個酒名做代号時,酒又悄無聲息地變成了一種詛咒。
我成了酒,酒又成了我拿來麻痹神經的工具,讓再次見到蘇格蘭變得沒那麼異想天開,偶爾也可以讓腰傷附贈的後遺症沒那麼難以忍受。
但這一切都在那個比我小了七歲的青年住進來後迎來終結。
為我、更為他自己拿到了“蘇格蘭威士忌”這個代号的新人十分自然地改變了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習慣,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負責起了這間房子裡的日常起居。
會早起準備早餐,也會時不時地詢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他對料理的擅長顯而易見,廚房裡的事我完全插不上手,每次想過去幫忙就會被他推出來,于是我就總是靠着廚房的門框看他忙碌的背影。
那種帶着煙火氣的場景對我來說很遙遠,上一次見是在十一年前,所以望着那個背影的時候時不時被陌生又熟悉的煙火氣熏到眼眶酸澀大概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很想見蘇格蘭,同過去一樣,哪怕上一秒剛剛見過,下一秒也會無法遏制地生出想念,孤身一人這十一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蘇格蘭。
我咬緊牙關,擡手把頭頂的毛巾扯下來,發絲還在滴水,水珠迅速洇入棉質的領口,隻留下一道淺淺的水印。
我按照便簽紙上的留言走進空無一人的廚房,打開冰箱,在最明顯的位置上擺着一份用保鮮膜包起來的三明治,盤子旁邊貼了第二張便簽紙。
【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再吃。】
我深吸了一口氣,已經分不清自己此刻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隻是機械性地按照留言把三明治放進微波爐裡。
很多年前,蘇格蘭也是如此,每次出門時都認真地留一張紙條給我。
我和蘇格蘭逐漸各自在組織中取得一席之地後依舊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我們往往有不同的任務要執行,離開訓練營後生活愈發好起來,兩個人能待在一起的時間卻越變越少。
蘇格蘭的便簽紙就像是過分沉寂的安全屋裡的一個個彩蛋,我熱衷于在孤身一人時尋找蘇格蘭留下的簡短話語。
我沒上過學,讀書寫字都是蘇格蘭自學後又逐一教給我的,我對那種東西本不感興趣,少年時期的我更想把時間花費在變強上,但蘇格蘭願意坐下來慢慢教我,哪怕是再無聊的東西我也會生出無限興趣。
說到底,我隻是喜歡和蘇格蘭待在一起罷了。
我是為了看懂蘇格蘭的留下的紙條才學會了讀寫,但我已經十一年沒看到過蘇格蘭的留言了。
蘇格蘭從未遺漏過任何一次留言,隻要我回到家後沒見到蘇格蘭,那就一定能在某個角落看到蘇格蘭留下的便簽紙,所以這十一年來我才堅信着蘇格蘭的遺書一定真實存在。
它未必真在琴酒手裡,但是它一定真實存在着,而我活着的意義就是找到蘇格蘭留下的那封遺書。
如果那封遺書并不存在,如果蘇格蘭真的沒有為我留下隻言片語,那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希望死在二十二年前的酷暑還是十一年前的寒冬。
一陣敲門聲突兀響起,我驟然回過神。
把那兩張便簽紙小心收好後,我這才走向玄關,透過貓眼,我看到了一個我此時絕對不想見但要不了多久也會見到的家夥。
我原本并不打算給那個不請自來的家夥開門,但是門鈴聲每隔幾秒便響起一次,忍無可忍下,我還是煩躁地打開了門。
“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你就來?!”
琴酒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不知道從哪租來的黑色風衣,搞得好像他就這一身衣服拿得出手一樣,目光不加掩飾地在我身後的安全屋裡掃視着,語氣不急不緩:“防止有人臨陣脫逃。”
“呵呵。”
我很想罵罵那個神經病,又怕把他給罵爽了,最終隻是咬了一口手裡的三明治,把琴酒晾在了玄關。
新人做的三明治很好吃,這是個好心情的時刻,我不想在這時候跟琴酒吵架或者打架,再者為了這個早晨仍舊存在意義,我也的确該出發了。
我不像琴酒那麼難伺候,穿什麼衣服都有講究,套個外套就能直接出門。
拿起沙發上的手機時我才發現,那通電話竟然還沒挂斷。
我瞥了眼琴酒,用力按下挂斷鍵,我嚴重懷疑琴酒是故意不挂斷電話好消耗我手機的電量,不然沒有别的解釋。
“走吧。”
琴酒的目光似乎有一瞬偏移在了我的頭發上,我不明所以,正要問,琴酒已經轉身走了,我也不想讓那家夥在我的安全屋門口再多待一秒鐘,迅速走出玄關關好門。
琴酒一天天出個任務比去投胎還趕,真不知道怎麼就能這麼喜歡做任務。
我想了想,又覺得琴酒沉迷做任務也挺好的,這樣一來直接死在任務裡的概率就比我高一些,是好事。
跟我猜得完全一緻,樓下果然停着一輛熟悉的車。
我打開車門正準備坐進去,餘光中突然注意到坐在駕駛座的司機,不由皺眉。
我直起身,轉頭問:“這破車跟伏特加解綁了?”
琴酒單手扣住我的後頸,熟練地想把我直接塞進車裡,淡定道:“伏特加有其他任務。”
我梗着脖子跟琴酒對視了幾秒,“切”了一聲,把他的手扒掉,這才坐進車裡。
時間快來不及了,為了保證這個早晨還有意義,我一定要趕上飛機。
我的安全屋距離機場不算太近,不過現在出發時間也算剛剛好,我懶得搭理琴酒,靠着車窗閉目養神。
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醒過來的時候我莫名其妙靠在琴酒的肩上,一睜眼對上一雙綠瞳,我立刻彈起來,身體緊貼車門,罵了一聲:“你有病啊?!”
“是你自己靠過來的。”琴酒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下車。”
“嘁。”
打開車門,一陣微風吹過,我擡頭望了望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頭發已經差不多幹了。
琴酒徑直從我身旁路過,我轉頭看了一眼那輛熟悉的古董車,還是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但注意到琴酒的身影已經走出很遠,我還是皺着眉先追了上去。
這個在美國執行的任務據我估計大概耗時将近一周,不過考慮到還有琴酒參與,要是能好好打個配合,差不多三天時間就夠了。
抛開其他恩怨不談,在任務相性上我跟琴酒還算搭配,畢竟從小就在一起訓練,就算再兩看相厭,彼此之間多少也會染上點默契。
呵呵,但是我抛不開。
我跟琴酒一輩子都沒法和睦相處,琴酒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兩個人裡誰稍微好過一些另一個就渾身難受,所以無聊的時候總是互相給對方使絆子,哪怕弄不死也要折磨一下,這是我和琴酒在十幾歲時常有的相處模式。
在車上睡了一覺,飛機上就沒那麼困了,我單手拄着下巴望着窗外發呆。
我喜歡天空,注視藍天讓我覺得自己正在和蘇格蘭對視,那種藍色仿佛能夠包容我的一切,無論好壞。
蘇格蘭本就是我的天空,隻要擡起頭就一定能看到他,為了追随蘇格蘭也為了離蘇格蘭更近,我跳出名為天賦的束縛,努力向上飄浮成為了一抹遊雲,仿佛這樣就永遠能和蘇格蘭在一起。
從蘇格蘭去世的那一刻起,我的餘生隻餘下漂泊。
“琴酒。”
我沒轉頭,依然定定地望着那片藍天,“我會配合你完成這次任務,有什麼恩怨等回日本再結算也不遲,速戰速決吧。”
“理由?”
我扯了下嘴角,“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在這點上我們算統一戰線,而且我要早點回去見蘇格蘭。”
琴酒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照我理解,那姑且是答應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