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跟他吵架,繼續望着天空出神。
我想見蘇格蘭,也期待每一次推開門後能親眼看到已經回到安全屋的蘇格蘭,過去十一年裡隻在夢中出現的場景,如今已然化為現實。
半晌,我喃喃道:“連字迹都很像……”
這讓我做不到對那個人不管不顧。
說到底,一場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換,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皆大歡喜。
就像蘇格蘭曾經對我說過的那樣,最虛假的東西看起來才最真實。
***
到達美國的落腳點,确認過實際情況後,我開始認真思考怎麼才能把任務要用的時間再壓縮一下。
我對如何減少任務耗時這種事很擅長,因為早年我總是歸心似箭地想要結束任務沖回去見蘇格蘭,一秒鐘都不想耽擱,這也導緻了後來有什麼緊急任務和突發情況,組織總會優先派我去解決。
對回到蘇格蘭身邊的迫切也導緻了我很難和其他人合作執行任務,我嫌他們速度太慢,他們嫌我太過冒險,搞得有時候任務人數一增加,反而起了負面效果。
想到這裡,我“啧”了一聲,皺着眉轉頭問:“你最近都沒去訓練場,不會拖我後腿吧?”
正在脫外套的琴酒動作一頓,側目看了我一眼。
“我警告你,你敢耽誤我回去見蘇格蘭你就死定了!”
琴酒把脫下來的風衣挂好,整理好他那些租來的衣服以後才真正把注意力挪過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扯了下嘴角。
沒人比我更懂那張死人臉上的表情,那他媽絕對是嘲諷。
我當即站起來,把手裡的東西往旁邊一摔:“哈?!”
琴酒嗤笑一聲:“蠢貨。”
我還在思考直接開罵會不會真把那個狗東西罵爽了的時候,琴酒卻突然自顧自地換了個話題,仿佛已經想說那句話很久了,就等着這會兒直接說出來。
“你養着的那個蘇格蘭最好死前能把那份遺書也複刻出來。”
我身體一僵,頭腦嗡的一聲炸響,席卷而逃的理智驟然歸位,迅速覆蓋怒火,隻餘下了一縷盤旋而上的青煙。
蘇格蘭的遺書,琴酒十一年來精準拿捏我的利器,我不信琴酒真拿到了那份遺書,但是我不敢賭。
我做不到拿蘇格蘭去賭,哪怕隻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隻能相信琴酒手裡真的有那份遺書。
氣勢上已經低了一大截,但為了不落下風,我還是強撐着再度開口,試圖把主動權搶回來:“呵呵,你别以為——”
“越虛僞的東西看起來就越真實。”琴酒好整以暇地打斷道:“某些人要是假戲真做,那就有意思了。”
我知道今天這場沒有硝煙的對決我已經徹底沒了勝算。
蘇格蘭也曾說過差不多的話,隻是語境不同,一個是為了教誨,一個是為了擊潰最後的防線。
蘇格蘭不可逾越,就算方方面面再像,如今跟在我身邊的蘇格蘭也永遠無法成為我所懷念着的蘇格蘭。
我不再開口。
如果新人此刻站在我身旁,那我不會有任何遲疑,哪怕隻是形似也足夠讓如今的我不顧一切,更何況現在的新人已經不僅僅隻是外表與蘇格蘭相像那麼簡單,竟然有時連内裡也足以以假亂真。
但他偏偏此刻不在我身邊,跟我對峙的那個人又偏偏是琴酒。
除我以外,組織裡隻有琴酒還記得當年的蘇格蘭,也隻有琴酒會覺得有關蘇格蘭的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地拿捏住我。
在和琴酒的對決中落入下方讓我氣憤且惡心,但琴酒承認了我對蘇格蘭的愛,他堅信蘇格蘭在我心中永遠不可逾越,所以才會用其他人看起來虛無缥缈的真心拿捏我整整十一年,并且十一年來對此樂此不疲。
琴酒不知何時已經攬住了我的腰,他的指腹布滿繭子,手指卻很靈活,單手解開了我襯衫最上面的紐扣,沒繼續動作,而是湊近我耳邊不緊不慢地問:“要繼續嗎?這次可以由你來做決定。”
“……”
沉默對視半晌,我狼狽地别開了視線,咬牙道:“要啃就啃,少那麼多廢話,狗不會說話!”
“哦?”琴酒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說:“狗究竟會不會叫,很快就能知道了。”
***
直到兩天後,我這邊的任務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我才後知後覺地嗅到了點兒不對勁。
這幾天新人竟然一次都沒聯系過我,這不科學,哪怕解釋成有時差怕打擾到我,那也不該連一條短信都沒發過來過。
況且以那個年輕人的體貼,自己熬個夜或者起個早給我打通電話,那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覺得拿到了代号我就沒用了?不可能,那未免太不太符合我對那個年輕人的了解。
我特意起了個早,打着哈切懶懶散散地倚在客廳的沙發上,估摸着北海道的那個任務怎麼也該結束了,決定主動打通電話過去慰問一下。
和蘇格蘭一樣,新人他起得總是很早,仿佛隻要一丁點的睡眠就足夠支持身體的動力,防止把那不足四小時的睡眠時間打亂,我特意找了個他已經睡醒的時候撥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電話即将自動挂斷,這通電話才終于被接聽。
手機裡傳來一道混雜着不屑和得意的聲音:“夏布利。”
那道聲音不算熟悉,但足以我瞬息判斷出說話的人究竟是誰,我的表情瞬間冷下來:“朗姆?!!”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惜了,夏布利,你啊大概是天生就克代号是蘇格蘭的人吧。”
“你他媽——”
沒再給我說話的機會,朗姆直接挂斷了電話。
我立刻回撥過去,但新人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我擡手想把手機摔出去,又生生克制住這種沖動,低頭做了兩次深呼吸,極力讓腦子冷靜下來,效果甚微但聊勝于無,至少比沒有強。
冷靜下來,現在可不是發火的時間。
我大半年沒離開過日本了,朗姆一定是算準了在我去美國執行任務的時候對新人下手。
至于原因,太過簡單,不外乎是我配合琴酒陰了朗姆一把。
我知道朗姆查清楚自己是怎麼栽的跟頭以後一定會報複回來,但我沒料到他會拿新人開刀。
我分辨不清楚朗姆是覺得直接對彼此動手太跌面子所以用手下開刀最好,還是覺得新人對我意義非凡動了新人才能真戳到我的痛處,但顯而易見,無論是哪一種,他成功了。
他成功激怒我了,也成功戳中了我的痛處。
我在心裡快速計算着,如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日本需要多少時間,摸清朗姆的計劃找到新人又需要多少時間,算到最後,我腦子裡隻剩下了最後一個關鍵:以朗姆的手段,如果真下死手,新人絕對等不了那麼久。
朗姆八成一直在等我這通電話,等我什麼時候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報複我的計劃才能繼續推進下去。
遠水救不了近火,得找個在日本的人幫我拖住朗姆。
我打開通訊錄,把聯系人從頭翻到尾,試圖從中找出一個能在日本那邊幫我一把的家夥。
我和組織裡大部分人都關系平平,早年我一直跟着蘇格蘭,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那些訓練營出身的人如今也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至于利用其他渠道拿到代号的組織成員,酒二代自然不必多說,我見一個煩一個,被從外吸納進組織的那些我也基本沒有牽扯。
我并不适合與人合作執行任務,我也對維持人際關系和培養自己的勢力沒有任何興趣,我一直都覺得我絕對不會有有求于人的一天,讓我低聲下氣地去乞求别人,那還不如讓我去死。
早二十年前我就認定,求人不如求己,隻有自己拿到的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那是蘇格蘭,蘇格蘭永遠是我唯一的例外。
事關蘇格蘭,我做不到拿蘇格蘭去賭。
朗姆未必真會把新人怎麼樣,沒有正當理由,就算是朗姆,随便動了其他代号成員,更上面的高層也會問責,但擺在面前的事實就是,現在我的新人在朗姆手裡。
就像我不能賭遺書不在琴酒手裡一樣,我也不能賭朗姆不會真對新人做什麼。
我把那些電話号碼前前後後翻了兩遍,最終不得不承認,這時候竟然隻有那一個人有能力摻合進來趟這次渾水。
就像是有所感應一般,琴酒住着的那間卧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前一天晚上我還被拉進了那個房間,這個遠在美國的落腳點我也不是第一次來,房間的隔音中規中矩,有什麼風吹草動整個房子都能立刻察覺,況且警覺如琴酒,他一定已經聽到了剛剛的動靜。
真難得,那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家夥竟然沒直接開口嘲諷,不然我真有可能繃不住表情。
我能看穿新人對我的費心讨好,那自然是因為我自己對這方面頗有研究,為了讓蘇格蘭高興,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但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會把這種經驗放在琴酒身上。
我讨厭琴酒,我讨厭那個家夥足足二十二年了,也正因為足夠厭惡,所以才足夠了解。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針鋒相對二十年,琴酒能捏住我的軟肋,我總不至于無可救藥到隻能任人擺布。
我看着琴酒,抿了下唇,低聲道:“……黑澤。”
垂眸間隙,逆光投在地闆上的光影微晃變幻,餘光裡,我捕捉到原本好整以暇地倚着門框看笑話的人影站直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