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訣這話說得吓人。
他話音一落地,沈疏意扣在劍柄上的指節隐隐用力泛白。
“……她敢。”半晌,他蓦地撩起眼,語氣寒得滲骨,“人間早已無那惡鬼的容身之處。”
字音裡翻湧着顯而易見的憎惡,卻又似乎不全然是。
謝訣笑了笑,也覺得自己的猜想太過無端。
魇主蘇漪當年身死後,神魂俱散入了妄海,湮滅得一幹二淨——哪怕真有那麼零星碎識殘留,也要困在海底永世受苦。
她絕無可能重返人間。
謝訣望向曉羨魚,發現她垂着眼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麼。
“小鹹魚,别害怕。”他擡起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溫聲安撫道,“這事與你一個小弟子又沒什麼幹系,不必往心裡記挂,天塌下來還有霜天台和仙盟頂着呢。”
頓了頓,笑着又補了一句:“即便外人都不頂用,也還有師兄師姐,還有師尊。”
當初辭雲真人将曉羨魚領進山門時,便對她說過——
從今往後,雲山便是她的家,家人會永遠庇護她。
曉羨魚頓了頓,彎眼笑起來:“掌門師兄,我不害怕。”
她望向沈疏意,好奇似的問道:“首席大人,既然魇眼如此詭異,能惑人心智,那你可曾與之相視?”
沈疏意神色冷淡,拒絕回答:“你的問題太多了。”
魇眼太過陰邪,凡人視之必受蠱惑,修仙者匆匆對上一眼也已是極限。
而沈疏意不同。他有天紋護體,妖邪不侵,靈台本就比旁人清明,他是唯一可以直視魇眼片刻的人。
十七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魇眼。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眼睛非但不可怖、不惡心,甚至還……出奇漂亮。
漂亮得有些詭異。
巨大的金眸如同一汪吞滿了粼粼日光的湖泊,又盛着如夢似幻的霧氣,迷霧幽深處,蝶舞翩翩,簇擁着一抹影子。
那影子模糊非常,他始終看不清晰。
此後的出現的每一隻魇眼,眼底都倒映着那道影子。
見沈疏意不願作答,曉羨魚識趣地閉上嘴。
他掃她一眼,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契書:“簽了它,你便可以離開了。”
曉羨魚看向他手中,那是一份需以魂印簽下的保密契書,簽了它,今日所知都要對外守口如瓶。
她沒有推拒,阖了阖眼,眉心浮現出一抹幽淡輝芒,落在契書上,蓋了一個小小的魂印。
沈疏意收起契書,頓了頓,又道:“還有,你帶在身邊的那陰鬼……”
“……”
曉羨魚的心微微提起——他怎麼還惦記着這事?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蕩開一聲渾厚鐘響。
沈疏意話音一頓,擡目掃向窗外鐘聲傳來的方向,微蹙起眉。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了。
聽聞當霜天台出現緊急事務時,那鐘聲便會撞響。沈疏意作為首席,自是趕着處理要事去了。
曉羨魚悄悄松了一口氣。
謝訣來到窗前,瞧着沈疏意漸漸遠去的背影,輕歎道:
“霜天台越是繁忙,修真界便越不安甯。此前聽聞幽都山那邊屢生變故。今日鐘響,說不定正是為的這事。”
曉羨魚聞言一愣:“什麼變故?”
“群鬼無首,蠢蠢欲動。”謝訣沉靜平和的眉目間浮上一絲憂慮,“倘若幽都山兇靈皆傾巢而出,後果不堪設想。”
“群鬼……無首?”曉羨魚想了想,困惑道,“幽都山不是有主麼?”
共夢香編織的回憶裡,曾經的雲秀姑娘還十分崇拜那位令萬鬼俯首的強大鬼君,心心念念想要追随。
百年前,幽都山有厲鬼橫空出世,浴血成王,兇名震動整個修真界。
仙盟曾頒布玄色令,号召仙門百家前去圍剿兇邪。
然而他們連幽都山鬼城的門都沒踏進去,先迷失在了布滿迷霧沼澤的黑森林裡。
哪怕是霜天台,哪怕是不孤劍,也都奈何不了那鬼王。
沈疏意心高氣傲,這事多半又是他的一個心結。畢竟難免會有人将他與前一任首席執刑官相比較——倘若是當年微玄聖子在位時,哪能讓如此禍害容于世?
曾經有人一步一磕頭,叩過青煉山的九百九十九級天階,請求微玄出關、再持天意之劍。
微玄不應。
“那幽都山鬼王向來神秘,從前一直對人間不感興趣……可不知為何,不久前,他突然離開鬼城,徹底失去了蹤迹。”
“邪修,鬼王……”謝訣搖搖頭,“隻希望這二者之間不要有什麼關聯。”
鬼王入世,任誰都會覺得他要開始為禍人間、攪動血雨腥風了。
——否則,難不成還是來人間遊山玩水的麼?
“罷了,我同你說這些幹什麼。”謝訣轉頭問她,“小鹹魚,你可要随我一道回雲山呐?”
曉羨魚搖搖頭:“掌門師兄,我還有渡魂任務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