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此前不在山門中,回來才聽說你接了一隻‘倒黴鬼’。”謝訣才想起此事,“那你渡他的進程如何了?”
——進程如何?
好比填海剛丢入第一顆石子、移山剛鏟下第一抔沙土。
曉羨魚惆怅地歎息一聲:“莫問。”
問就是快了。
謝訣笑起來,瞧她片刻,溫言囑咐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獨自在外,萬事記得謹慎小心,别丢了小命,叫我同師尊傷心。”
曉羨魚連連應是。
她想起倒黴鬼岌岌可危的情況,一刻也不敢耽擱,拉着謝訣離開霜天台。
二人在天山腳下分别。
山腳下有一座城,名為“雪枯城”。
曉羨魚入了城,尋個無人處,撐開聞鈴傘将倒黴鬼召出來。
“你好些了麼?”曉羨魚打量着眼前緩緩現形的白衣鬼魂。
奚元掩唇低咳了幾聲,長睫一擡,望向她的眸光裡含着點兒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面頰似乎更慘白了幾分,猶寒冰天水裡浸過一遭的冷玉。曉羨魚甚至隐隐感覺他變得有些透色泛光起來。
……怪了,怎麼比在霜天台上還虛弱了?
曉羨魚将他翻來覆去檢查一遍,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什麼問題。
她蹙着眉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俗話說得好,缺什麼補什麼。倒黴鬼是在陽氣過盛的地方待得太久才變得如此,那麼便該補一補陰氣。
若要問如何補,自然是去一個陰氣重的地方,浸潤上個三五夜的。
*
“客人,可否請您再說一遍?”
雪枯城一家車行内,夥計執筆的手輕輕一抖,墨點子甩在登記簿的紙頁上,洇開了一朵絨邊小墨花。
他瞪大眼睛,擡臉看着面前紅衣灼灼的少女,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小的最近耳朵不好使,方才好似聽錯了……”
“我說呀——”曉羨魚頗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雇一輛車,沒有目的地,就一路大緻朝南走,路上途經什麼野墳山、亂葬崗的,便将我放下。這回可清楚了?”
修真界有言:“向北登仙,朝南堕鬼。”霜天台位于北地,而幽都山則處極南,離得越近,陰氣越重。
她想了想,又笑眯眯補了句:“對了,最好是安排個膽子大的車夫,喜歡往陰氣重的地方紮的,倘若成功撞邪,額外有賞。”
夥計再也維持不住笑容,他擦了擦額角冷汗,為難道:“客人,這實在是……”
曉羨魚往桌上放了一袋沉甸甸的銀錢。
夥計立刻改口:“實在好辦,好辦得很!”
他埋頭飛速書寫着:“客人,小的這就給您安排馬車,您看什麼時候出發?”
“就今日。”曉羨魚垂眸瞥了眼手中黑傘,“我有些急事。”
有急事,卻漫無目的?
夥計心中困惑,到底沒有多嘴一問,畢竟眼前這位客人實在……有點邪門。
當天午後,曉羨魚雇好了輕便馬車,悠悠離開雪枯城,向南而去。
走走停停半個月後,車夫将她放下。
“客人,俺一路上都打聽過了。”黝黑的車夫哎嘿一笑,露出一口亮眼的白牙,“前邊那大山頭,叫做盈山,是個方圓百裡都知道的地兒,人人都說那裡古怪邪門。”
曉羨魚順着他說的方向望去,天色将晚,晦暗之下望去,那山有一種攔截在面前的錯覺。
“怎麼個古怪法?”她問。
車夫神神秘秘道:“這盈山呐,有個口口相傳的别名,叫做‘殘山’。我先前問人,為啥要叫這難聽的名,人家說,是因為那山裡頭落着盲村、啞寨,裡裡外外找不出個耳目清明的全乎人兒。”
山中盡是盲村,啞寨。
這山名中的“盈”之一字,仿佛是個詛咒。
“聽聞盈山裡的人都極封閉,從不往外走動,死了人隻管埋自家山上,久而久之,滿山的墳,那叫一個陰氣沖天咧。”
車夫搓了搓自己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附近城鎮的人都說一入夜間,便能聽見盈山上瘆人的鬼哭順着風飄來,整夜不散。”
——好極了。
聽起來就夠陰。
曉羨魚滿意地掏出銀錢,送走車夫。
四下無人,她撐開聞鈴傘,将奚元放出來。
鬼魂蒼白、病态,似一尊漂亮卻毫無生機的瓷人,虛弱易碎。
“倒黴鬼,再堅持堅持。”她擡手指了指不遠處詭異的大山,“我們今晚就上那裡去。”
奚元擡起眼眸,順着她指尖方向一看,“去做什麼?”
曉羨魚彎起眼睛,笑吟吟道:“去給你補補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