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嘶鳴,劃破長空。一路人馬飛奔趕來。四五名精壯漢子騎馬辟開道路,随後而來的棗紅色公馬高大又強壯,比武承璟見過的所有馬都要氣派和威風。
騎馬少年一身紅衣,十七八歲。模樣俊俏、氣宇不凡,那高高的馬尾彰顯着他乾君的身份,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馬尾裡夾雜着幾條漂亮的麻花小辮,自然垂落兩肩,既是修飾又是點綴,每條小辮上都纏着金色絲線,于陽光下烨烨生輝的同時,還能看到些火紅色的影子。
紅衣少年勒住缰繩,翻身下馬,上前一步半跪在地。
“孩兒來遲,請父親恕罪。”
“行了,起來吧。”帥大叔一揮手,“我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紅衣少年站起身,卻還低着頭,站在離帥大叔三尺開外的地方。他們一看就是父子,長着一模一樣的杏眼。
“行吧。我回來的事情,暫時保密,不要告訴你爹,也不要告訴幺兒。”還沒等紅衣少年答複,帥大叔一個側身翻上馬,“你就别跟着我了,到城裡去把衍兒叫來,我有事要問他。”
帥大叔勒住缰繩,潇灑一笑,“小孩,告訴你哥哥,讓他好好念書。我等着他當大官的那一天。”說完,帥大叔輕夾馬肚,徜徉而去,他原有的人馬緊随其後,塵土飛揚。
紅衣少年那一隊人馬對着帥大叔離去的方向半跪行禮,等那煙塵都看不到了,才騎上馬,又朝着城裡飛奔而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武承璟還迷迷糊糊的,直到看到柴火上放着的一摞白面馍馍,他才驚覺這一切是真的。
為了避免哥哥責怪,武承璟丢掉柴火,帶着白面馍馍回家了。哥哥問起,就說遇上好心人賣掉了。
幾天後的清晨,井長忽然召集大家到天井裡集合,并拿着朝廷的告令大聲宣讀,面容嚴峻地跟衆人解釋,“你們今天都在,有件事務必要說清楚。二狗的事有許多謠傳,可真實情況是他糟蹋了人家閨女。”此言一出,衆人交頭接耳。
“京兆尹上交刑部後,刑部判他斷舌閹割,賠付銀兩。割舌頭是為了讓他以後不出去亂說話,閹割是什麼你們也清楚,賠付的銀兩二狗家當天就交齊了,所以才讓人把他領回家。”
二狗的娘在一邊哭天搶地,“你這都說出來,我以後可怎麼見人呐?”
她晃動雙手,右手中指一道深嵌的戒指印,那是她帶了二十多年的金戒指,如今卻不見了,而即便過去大半年,這戒指印依然沒有消散,仿佛一道詛咒,驅之不散。
井長清清喉嚨,“總之,二狗是罪有應得,跟别的都沒關系,你們現在知道了,以後再以訛傳訛,可逃不了幹系!”井長走後,人們議論紛紛,除了武承璟,沒人在意以訛傳訛的内容是什麼。
大家都在竊笑讨論,是誰家閨女被糟蹋了,可不能娶這種不幹淨的腌臜貨。
又是幾天後的清晨,街口周裁縫家的女兒浮在城外的護城河裡。
武承璟見過那女孩,她跟二姐在一起學刺繡。從前總愛打扮,她爹又是裁縫,每每穿得花枝招展,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就變得邋遢、穿破布衣服,滿身補丁,身上還有股臭味,二姐也說“她那滿口黃牙讓人惡心”。
可如今她卻死掉了。
“哥哥,你在做什麼呀?”這天晚上,武承璟輾轉難眠,于是跑下床,去院子裡找哥哥。
月光皎皎,灑滿整個天井。
武承瑜坐在斷腿方桌前分棉花。自從二姐離家出走後,哥哥好像看開了一些事一樣,不再抗拒針線,開始做些縫縫補補的工作。
哥哥一如往常般溫柔擡頭,“幹活呀。怎麼了?”
武承璟捏一團棉花放手心搓,支吾一陣,沒出聲。
“不開心?”
武承璟點點頭,搓成條的棉花纏繞食指,“你跟我去屋子裡說好不好。”
哥哥笑了,沒停下手裡的活,“你說啊,又沒有人。”
“可天井是大家夥的,誰都能來打水……算了。”武承璟扔下搓扁的棉花團,踢踢踏踏回屋蒙頭蓋上被子。
壞哥哥,他想。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又關上,被子外傳來方桌歸位的聲音,哥哥拍拍被子,“要說啥呀?”
武承璟輕哼一聲,翻過身,用屁股對着哥哥,别扭道:“你不是誠心想聽我說的。”
哥哥哈哈大笑,“好吧,我誠心聽你說。”接着又求了他一會兒,武承璟這才鑽出被子,不安地搓手,小聲說:“哥哥,我有點害怕又難過……之前二狗的事情,我也有出去亂說話的。”
他低下頭,等哥哥責罵。
溫暖的手掌蓋上腦袋,哥哥輕撫他的腦袋,“因為那個女孩的事,所以内疚和不安嗎?”
哥哥的安慰讓武承璟掉下眼淚,“如果我知道前因後果的話,我不會出去亂說話的。我沒想到二狗那麼壞,我一直以為,他是說了三皇子壞話才被割掉舌頭,我以為……他是被權勢謀害了性命。”
“哥哥……我變成壞孩子了,對嗎?”
哥哥幫他擦掉眼淚,溫柔地抱着他,“天賜,不要那樣想。是非對錯不是絕對的。從前你不知道前因後果,站在你的立場,你為朋友打抱不平,這無可厚非。事後你知曉事物全貌,同樣愧疚悔恨,為自己的過錯而忏悔。天賜,這是善良的人才擁有的品格。”
武承璟止住眼淚,聽哥哥認真道:“不過,天賜,你要答應哥哥,以後對于不知道全貌的事情,不可以再擅加評論。即便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你也要允許他為自己辯駁。這不是寬恕罪人,而是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哥哥的話讓武承璟雲裡霧裡,他聽不懂也不明白,但哥哥說的一定是對的,所以他點點頭。
“如果還難受的話,就閉上眼跟孃孃祈願吧。法力無邊的孃孃會寬恕蒼生的一切罪責。”
哥哥說完閉上眼,雙手合十,武承璟緊随其後。
黑暗中,他不安地咽下口水。
那麼……孃孃,你要聽我慢慢說。
首先,我不該大嘴巴議論二狗的事,也不該不知道前因後果就出去亂說話,那個女孩的事我很愧疚,可我不是故意的。
還有,我偷吃了鐵蛋的酥餅,不過他沒發現,沒發現就不算偷。
啊,還有……上次白面馍馍的事我跟哥哥說謊話了,但我是小孩,你不可以跟我計較的。
暫時隻有這麼多了吧,等我想起來再跟你說。
武承璟睜開眼睛,發現哥哥早就睜開眼,笑盈盈地看着他,看來哥哥沒什麼虧心事。
“還難過嗎?”
武承璟搖頭,“好多了,對了哥哥,你剛才分棉花幹什麼?”
“給你做小暖包啊。”
“小暖包?”武承璟眼睛亮亮的,他早就想要一個了。
業都冬天冷,雪到小腿肚,風一吹,直像穿心箭。富貴人穿貂、穿狐狸毛,還有暖手爐。
小暖包就是簡易版暖手爐,可以随身攜帶。巴掌大小的鐵皮盒子裡放上石灰,再整個穿上裹了棉花的厚衣服,隻留一個注水口。等到了冬天,灌上一點水,就能暖和一整天。
周圍的鄰居都說哥哥心思機巧,總用最細膩的方法照顧弟弟妹妹。
武承璟臉頰紅撲撲的,開心地問:“那你為什麼不接着做了?”
“我這不是在安慰你嗎?”哥哥兩手一攤。
“那我不難過了。”武承璟擺手,“你出去繼續幹活吧,我幫你把方桌搬出去。”
哥哥瞪大眼睛,拍他後背,“好啊!你這個黑良心的小孩!”
“嘻嘻。”
他和哥哥嬉笑打鬧。
“哥哥,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最喜歡你啦。”武承璟說完縮在被子裡,“你不可以跟其他人說哦。”
“小傻瓜。”哥哥輕揉他的腦袋,“哥哥也喜歡你,快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