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簾緩緩撩開,武娉婷見到了她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人。
在矮機香爐騰起的煙霧中,一雙玉足若隐若現,绛紅丹蔻均勻塗滿指甲,雪白足弓上有淡粉色吻痕。金制腳串精美華麗,内嵌的紅寶石閃閃發光,幾根金鍊帶着鈴铛垂在雪白的腳踝上。
視線上移,修長的大腿随意曲着,金色的絲綢外套随意搭在腰間,跟打赤膊沒什麼兩樣,胸口和大腿均有大片肌膚裸露在外。
他的容顔宛若冰山雪蓮一般,冷豔中帶着聖潔,給人以高不可攀的錯覺。裸露的皮膚上有着不同的牙印和吻痕,看着讓人有說不出的羞赧。烏黑頭發披垂肩頭,微弱的燭火下,幾根偏紅的發絲似紅線曲在看客心頭。
他就是醉歡樓的頭牌,也是整個業都的花魁——鸩公子鄂憐生。
鸨母站在一旁,紅紗衣、綠絲帶、紫色眼影,她扭動肥碩的身軀踮着小腳來到床榻旁,捏着粉帕谄媚道:“哎喲,媽媽的心肝啊,你怎麼又不好好穿衣服?這要是着了涼可怎麼好?”
鄂憐生舉着細長的黑木煙杆,紅唇緩緩吐出一口霧氣,“我就是穿上了,不很快也得脫了麼?”
鸨母眉開眼笑,“那誰讓你國色天香,叫那些大官人念念不忘?”她的笑聲就像鴨子一樣喧嚣,紮得人耳朵疼。“好了親親囡囡,娘的心肝寶貝,隻要你高興,這樓裡什麼都你說了算。”
“來來來,瞧瞧這幾個孩子。”鸨母扭頭後瞬間變臉,陰森可怖的目光透着寒氣,她居高臨下地瞥向跪地的孩子們,“沒有咱鸩公子的允許,誰也甭想留下來。”武娉婷兩側的孩子均瑟瑟發抖,可她卻依然望着花魁。
鄂憐生半垂眼眸,手裡拿細長的煙杆子随意敲了敲,一個個地問過他們的姓名,家裡有幾口人丁。
問到武娉婷的時候,她想起離家前還讓她不痛快的豆芽菜,于是嘴一撅答道:“我隻有哥哥。”
鄂憐生眸色微動,過了半響,輕聲問:“是你哥哥把你送來的嗎?”
武娉婷搖頭,“當然不是。”她撅嘴委屈抱怨——為了顯示自己很可憐,她決定說老哥壞話——
“老哥是壞人,他總是打我罵我,不給我結識有錢人的機會,反而讓我去學刺繡,做繡女,做那些個下等工作,賺幾個銅闆子的錢。所以我從家裡逃了出來。”旁邊的孩子驚訝地望着她,可她卻挺直脖子說道:“我要過好日子!”
鄂憐生慵懶地靠在軟墊上,吸一口煙槍,吞雲吐霧間,那美麗面容的表情耐人尋味,等霧氣散了,他便指着旁邊三個孩子說:“他們幾個去院子裡。這個……”
武娉婷滿懷期待地望着他,卻隻等到一句冷冰冰的——“她留下,給我做雜役。”
這話一如晴天霹靂。
武娉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邊的人都姿色平平,卻可以學小曲接客,而她如此驕傲的容顔,卻隻能在這裡幫别人打雜?
這個鄂憐生簡直比老哥還要可惡!
他一定是嫉妒,嫉妒她這朵小花,以後能長成美麗的花海,搶走他頭牌的位置!
對,一定是這樣。
接下來的日子裡,武娉婷都在打掃房間、打水燒水、伺候鄂憐生……
最可笑的是,她在家就要洗衣服,來了這裡還是洗衣服,她該用“在這裡洗衣服有錢”來安慰自己嗎!
這天,她又擰着細長胳膊洗鄂憐生的被褥,小廚房來人傳話,鄂憐生要的酒菜準備好了。武娉婷絞着床單大吼,“催什麼催!催命啊!”傳話人探頭探腦走了,武娉婷抹掉眼淚,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為什麼她遇到的都是壞人?都要阻擋她做少奶奶、貴婦人、過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食盒裝着上好的酒菜,如果是豆芽菜在這裡,一定捏着手指偷吃,接着擦擦嘴,苦哈哈地說“我沒有”。
武娉婷看不上這副嘴臉。要吃就要光明正大地吃,她會做到的。
她往酒菜裡撒了巴豆粉,聲明振振的鸩公子出了醜,說不定就是她出頭的機會。
提着食盒登上雕花回廊,旖旎信香撲面而來,暖閣房門大開,客人已不見蹤影。
鸨母将一錠錠銀子放入秤杆裡核對,竊喜偷笑且自言自語,“哎喲喲,六爺還是跟以前一樣猴急,菜也不吃一口。喂,你——”她指着武娉婷,“别管飯菜了,去收拾屋子,然後燒水。”
武娉婷扛着掃把進屋,屋内信香濃郁數倍不止,幸好她雖是地坤,但隻要不在信期,就能對乾君的信香免疫。若換做是她那嬌滴滴的老哥……
暖閣正中,鄂憐生平躺在四方桌上,雙腿|分開,用紅線綁在桌角,全身隻半塊殘破的衣物遮在腰下。
那些大老爺付了菜錢,到頭來卻沒有吃菜。武娉婷把食盒放牆角,捏着掃把打掃屋子。
鄂憐生雪白肌膚上是許多青紫傷痕,他宛如一個破布娃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喉嚨裡輕輕哼吟着不知名的歌謠,那聲音清脆妙曼,堪比黃鹂的歌聲,宛如天籁。
就是這樣的天籁讓他當上花魁,紅遍業都。
武娉婷聽呆了,鄂憐生卻忽然開口,像是問她又像是自言自語,“哥哥知道你在這裡嗎?”
“我偷偷跑過來的。”
鄂憐生側過腦袋,眼角滑下一滴淚,柔聲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如果不是老哥重男輕女的話,我根本就不需要來打雜!我早就可以拿到舞鞋、學會跳舞、嫁給有錢人!我恨死他!”娉婷大甩掃把,氣鼓鼓的。
鄂憐生聽後,溫柔笑着,眼角的淚水卻更多了。
鸨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指着淌滿桌面的髒東西氣得直跺腳,“這死龜孫,早知道他子子孫孫這麼多,就該收他兩倍錢!”說完拎着娉婷耳朵開始咒罵,“你這小妮子不許偷懶,趕緊給我幹活。”
這老女人的手好重,娉婷擠出眼淚,耳朵幾乎都要被擰爛,這時空中傳來一聲輕喚,鸨母立刻喜笑顔開地松開手,“诶!娘在呢。”
鄂憐生閉上眼,輕聲說:“我累了。”
“诶,好好好,娘這就出去,你今天啊,就好好休息。”死肥婆扭着不存在的腰出去了,娉婷接着大甩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