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都是眨着水汪汪的圓眼睛,搖着螺旋槳尾巴朝他奔來的小狗,可現在他的眼神那麼陌生,兇得像一匹狼,狠狠瞪着。
陶也第一次見黃朗這樣,不知道他為什麼發這麼大火。
“在屋裡,咱倆過日子,我黃朗敬你愛你,喊你一聲也哥。在外邊,你是很優秀的會計師,到哪人都得尊尊敬敬喊一句陶老師、陶經理。”黃朗一字一句道,緊緊盯着陶也,恨不得把他看穿了。
“你什麼好的都看不到,就非得挑那些難聽的,上趕着作踐自己是嗎?”黃朗朝他低吼,雙目赤紅,“殘廢、癱子、管不住屎屁尿的,這麼喊你心裡就舒坦了?!是嗎!”
雨還在下,狂風卷着暴雨往地上砸,一聲又一聲的雷像是要把什麼劈開,聽得人心慌。
而屋内面對面的兩人,站着的那個吼完了奔潰大哭,坐在的那個低頭看地。
沒有想象中的怒罵,陶也低着頭,聲音輕輕的,開口隻說了句:“可是朗子......我真的就是。”
他眼裡沒光,聲音帶顫,卻是笑着說的。
“我是你的也哥,或許也是一個會計師,我有自己的愛好、事業,還有很多别的......但這些和我的殘疾是平行的。”陶也平靜地闡述道,這些話,在一個個漫長的夜晚,已經無數次在他的内心奔騰,反反複複,無窮無盡。
陶也彎腰,用手抓着小腿輕輕往前一撥,那隻腿被推出了踏闆,“啪嗒”一聲落在黃朗腳邊。
放在一起看,才發現差異是如此明顯。
黃朗穩穩當當站在地上,而旁邊陶也的腳是側面着地的,已經變形了。
他的足尖是無力的、下垂的,腳背幾乎和小腿連成一條直線,五指蜷縮在足底,腳面和腳底都是腫脹的,上下都是弧面,連足跟都不明顯了。
“朗子你看,不一樣,對不對?”他低頭看着兩人的腳,重複道,“我們是不一樣的。”
“你和我在一起,會抱我走上輪椅上不去的台階,會幫我扶正癱軟的腿,會因為伴侶的殘疾而遷就很多事,”陶也擡頭看他,眼裡說不出的情緒,“但隻要在沒我的地方,甚至是此刻,隻要你閉上眼睛,殘疾就會徹徹底底從你的世界消失。”
“而我不同,我到死那刻,都是坐在輪椅上的。”陶也是笑着說的,那麼清醒,又那麼痛苦。
他一刀一刀,把自己剖析得支離破碎,黃朗哭着哆哆嗦嗦跟着後面撿,生怕撿漏了一塊,他的也哥就再也縫不回去了。
“也哥你别這樣......”黃朗聽得快哭了,他緊緊抱着陶也,用鼻尖蹭蹭他的頸窩,像小狗那樣祈求道,“是我說渾話了......我就是不想你傷害自己,沒别的意思,你别往心裡去......”
“我知道,”陶也聲音輕輕的,把他攬在懷裡,一邊哄道,一邊拍拍他的背,“朗子,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
“也哥永遠都隻能是個癱子了,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頓了頓,望着黃朗,眼裡藏着難以言說的辛酸,笑得苦澀,“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
“喜歡。”黃朗沒等他問完就搶答道,生怕留下半秒的猶豫,他想告訴陶也自己的愛意是無比堅定的。
“我不用你站起來,不用你奔跑。輪椅到不了的地方,我就背着你往上爬。”他露出八顆白牙,笑得質樸又純粹,望着陶也的眼睛永遠是亮亮的,“也哥,隻要是你就足夠了!”
陶也臉上說不清的神色,分明為之動容,眼底卻又難以置信,聲音裡打顫問道:“為什麼?”
“哪那麼多為什麼?”黃朗往陶也懷裡拱拱,雙手捧住那愁容滿面的臉蛋,向上推起嘴角,強行讓他笑了個。
黃朗看着,也跟着笑,呲着大白牙:“就是稀罕你!就想黏着你,和你過一輩子,親眼看你白發蒼蒼變成帥老頭的模樣。”
陶也久久望着他,笑了一聲,眼淚順着滑落。
可惜這終究不會是現實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