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時候熬不住了,需要這種病态的快感。
他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的時候,總想着熬到長大,自己要去大城市闖蕩,幹出一番事業,風風光光衣錦還鄉......誰知道想養活自己都難。
“滋滋——”手機震動。
是陶也發來的短信。
桃:雨大,早些回。
這五個字,黃朗看着,莫名鼻頭一酸。
從前不管摔得多疼,淋得濕透,從沒有人會挂念他。
遇到陶也之後,日子就不一樣了,黃朗覺得自己好像有家了。
黃朗吸吸鼻子,戴好頭盔,騎着電動車沖進雨幕......
回到小區,黃朗沒急着上樓,他擦幹電動車的水,又抽完兩支煙,調整好了情緒才走進電梯。
黃朗看着鏡中的自己,他提高眉毛,想扯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但怎麼看都有些勉強。
他還是收起笑容,無奈地歎了口氣。
黃朗很想盡可能表現得輕松,能得心應手應付生活中的大小事。他知道自己應該成熟一點,要讓陶也放寬心,告訴他哪怕癱了也可以照樣好好活,日子還是以前那麼過。
他推了推自己向下耷拉的嘴角,手上還帶着紅燒乳鴿的油膩味。
苦笑,現在的自己,好像還沒這個能力能為他遮風擋雨。
黃朗沒有按鈴,悄悄用鑰匙開了門。
窗外電閃雷鳴,雨下得很大,廚房的窗簾被狂風吹到了外邊,陶也伸手去抓,奈何坐在輪椅上,怎麼也夠不到窗邊。
他擡頭望着,雨水帶着外牆的污漬落在白色紗簾上,仍由它一點一點地染髒。
看着那個背影,黃朗心裡猛地一酸。
這一刻,黃朗清楚又真切地感受到了絕望......分明最簡單的動作,可癱瘓的陶也,就是做不到。
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黃朗不忍再看,他挪開視線,極力抑制眼中的淚水。
陶也正劃着輪椅靠近竈台,搪瓷鍋裡的紅糖姜水“咕咚咕咚”冒着泡。
輪椅後背有些低,陶也坐得實在勉強,他今天特意穿了硬質支具,把癱軟的腰腹生生綁直了,上端頂着他的胸椎,這樣總算是坐穩了。
他左手緊抓輪椅扶手,右手握着鍋柄,小心翼翼地舉起那鍋滾燙的液體,倒入碗中。
陶也把抹布打濕墊在自己大腿上,再把那碗騰着熱氣的姜水放在上面,一手扶着碗避免灑出來,一手轉輪椅。
他回頭就看到落湯雞一樣黃朗,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陶也沒有問怎麼了,也沒有責怪他怎麼不穿雨衣,隻是笑着說:“煮了姜茶,過來喝吧。”
黃朗沒說話,隻是點點頭,低頭捧着那碗姜茶,冰凍的手終于有了些溫度。
一天下來積攢的那些委屈和難過,在此刻決堤般湧出,化作淚水在黃朗眼眶中打轉。
換作以前,這時候黃朗早撲在陶也懷裡哇哇大哭,把今天遇到那些倒黴事一股腦倒出來。
可現在黃朗不會這樣,他要做陶也堅強的後盾。
他拼命忍住,不想被陶也看到,直沖沖往浴室走。
“我先洗個澡。”黃朗關上門才敢開口說話,努力掩飾自己的鼻音。
陶也坐在輪椅上,默默看着反鎖的浴室門,小聲應了句“好”。
黃朗把花灑開到最大,浴室隻剩“嘩嘩”的水聲。
在陶也聽不見的地方,他蹲在角落,才敢釋放那些壓抑的情緒,嗚嗚地痛哭。
可陶也又怎麼會不知道。
輪椅一直停在浴室外。
磨砂門内那團蜷縮在地上的身影,每一次顫抖和啜泣,都狠狠撞擊在陶也心上。
......
洗完澡,黃朗坐在地上用502粘今天騎車摔成六塊的手機殼。
他的頭發滴滴答答地掉着水,一下就把薄睡衣浸透了。
黃朗的頭發竟長這麼長了。
陶也記得那次從X市出差回來,黃朗背他時,還是一頭短短的硬茬。
大概從他癱瘓後,黃朗就再也沒剪過頭發。
陶也心裡什麼都清楚。
看着黃朗累成這樣,他是最難過那個。
陶也繞到他身後,放下輪椅手刹,也沒說話,默默拿起電吹風給黃朗吹頭。
他的手輕柔地掃過黃朗的發梢,像哄孩子般一下下撫摸着。
黃朗放下手中的工具,安靜地盤腿坐着,後背貼着陶也的涼冰冰的小腿。
不知是陶也本來就瘦,還是肌肉已經開始萎縮了,他的雙膝突出,靠在上面有些硌,但黃朗并沒有絲毫移開的意思。
客廳回蕩着“嗡嗡”的聲響,黃朗隐約聽見一句“朗子”。
“嗯?”他應了一聲,但被吹風機巨大的噪音蓋過去了。
陶也的動作溫柔,細心地吹着被夾在耳後的濕發。
“嗡嗡——”電吹風在耳旁咆哮。
他卻清晰地聽見了身後那句,“也哥沒用。也哥對不起你。”
黃朗慌張地回頭。
他看見陶也哭了。
他笑着哭了。
眼淚一顆顆往下落,陶也努力朝黃朗笑着,苦澀得說不出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