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朗幾乎是條件反射,他顧不得疼痛的身體,着急忙慌爬起來去扶起摔翻的餐盒。
剛剛那下摔得實在太狠,餐盒裡的外賣多少還是沾了雨水。
所幸隻是包裝濕了,裡面的紙盒還是幹的。
已經超時了,黃朗顧不得側翻的電動車,他撿起地上摔得碎殼的手機,抓着那盒紅燒乳鴿就往公寓大門跑。
高級公寓連大廳都裝修得富麗堂皇,中央空調溫度很低,空氣都是幹燥舒爽的,和外面仿佛兩個世界。
黃朗淋得跟落湯雞似的,身上還帶着剛剛摔倒的泥印,他積滿水的運動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闆上“吱吱”作響,吸足了目光。
保安沖上前攔住他,面色陰沉,嚴厲道:“你幹嘛的?”
“送外賣,28樓的。”黃朗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拷問,他提了提手中的外賣袋,如實回答。
保安上下打量他,揚揚下巴,斜眼道:“先去前台登記。”
“大哥,我這已經超時了,能不能……”黃朗懇求道。
“不行!這是規定!”保安沒等他把話說完,打斷道,又高聲嚷着,“天天就是你們這些送外賣的事最多!有很多業主都反應要投訴你們知道嗎?!搞得公共區域髒兮兮的。我提前通知你,從下個月開始送外賣的不得進入電梯,一律在門外等待!”
黃朗隻好拿着身份證去前台登記,身後的保安還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告訴自己,裝聽不見就好了。
現在的首要目的是賺錢,帶也哥過更好的生活,其他的任何事,他黃朗都能忍。
“好了,上去吧。”前台姑娘語氣冰冷,不願擡頭多看他一眼。
黃朗接過身份證,着急往電梯口趕,左腿剛邁出去一步,痛得他直呲牙。
他低頭才看見,膝蓋上有巴掌大的皮都爛完了,估計是摔倒擦的。
剛剛急着保護餐盒,他都沒感覺到。
系統派單響個不停,他沒時間耽誤了,這單已經超時,如果不再下一單把時間追回來,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
黃朗咬着牙,邁開步子跑進了電梯。
“您好,外賣到了。”黃朗禮貌敲門,等在門口。
“你看看都幾點了?現在才送到!”裡面傳來一個憤怒的男聲,他用力地開門,瞪道。
黃朗全身被暴雨澆得濕透,冷氣吹得他直打顫,腿也火辣辣地疼。
他已經拼了命地在送,可平台給的時間實在太短,開火箭也追不上。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黃朗心裡自然是有火的。
放以前他肯定甩臉走人了,可如今不一樣。
他黃朗自己餓着不重要,身後還有一個人呢。他要靠這份工作養家,怎麼敢耍性子。
“不好意思,今天雨大,路實在不好走,耽誤您用餐了。”黃朗低聲下氣地道歉。
“退了吧,我不收。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你已經耽誤我的事了。”男人抱着手俯視他,高高在上。
“别呀,您看這還是熱的呢。”黃朗急了,把外賣遞到他手邊,祈求道,“退餐的話平台會從騎手這扣錢,我一天都白幹了。”
“你他媽别給我來這套!說不收就不收!滾!”男人抓起外賣就往牆上扔,指着他鼻子罵,“你看你一身什麼樣!這輩子也是個爛送外賣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還敢道德綁架老子!”
“砰——”門重重關上。
樓道回蕩着那聲巨響,聲控燈一排排亮起。
慢慢地,又一排排熄滅。
黑暗中,黃朗站在原地,他久久望着那扇門,委屈和憤怒的淚在眼眶打轉,卻強忍着沒讓它流下。
他歎了口氣,彎腰拾起地上的紅燒乳鴿。
可惜了,摸上去還是溫熱的。
黃朗把他們一塊塊撿起,扔進垃圾桶。
他勾起自嘲的笑,為了這乳鴿,自己冒着雨不要命地穿梭在大車縫隙間,還搭上一條腿和一部手機,結果呢?人家随手就扔了。再給個差評,平台還得讓自己賠上三五百。
這究竟算什麼啊?
連黃朗自己都覺得可悲。
如果有得選,他也想穿着幹淨整潔的衣服坐辦公室,不用風吹日曬,不用低三下四,不像過路的小強,那樣渺小卑微,任誰都能踩一腳。
可他清楚,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生活在推着每個人往前走。
“嘩嘩——”雨還在下。
“派單,從萬哒廣場到海洋中學,請在滴滴聲後回複收到......”
黃朗推開高級公寓沉重的大門,騎上他的電動車,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送完城中村的最後一單,已是晚上八點,黃朗餓得前胸貼後背,嘴裡還回味着早上那口肉包。
他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腿上的傷口粘了雨水,又疼又癢,渾身上下哪哪都難受。
“喲,這不是黃總嗎?好久不見啊!”徐大宏騎着電動車繞到他前面,吊兒郎當地揚揚下巴,打趣道,“聽說你住進前洋區的高級公寓了?飛黃騰達當人上人了啊。”
“屁啊,有那本事我還跑個鬼的外賣。”黃朗沒好氣地說,心情很差。
“不啊,上次憨頭親眼看見你刷業主卡進去的,這事在咱圈子裡都傳開了。”徐大宏沒什麼眼力,還湊上去一個勁八卦,“怎麼做到的啊?傍上土豪了?教教哥們呗。”
“對啊,人土豪樂意包養我。”黃朗幹脆破罐子破摔,瞟了他一眼,“你丫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麼樣子,誰願意買你。”
“操,你龜孫吃火藥了?找個馬桶刷刷嘴吧。”徐大宏罵道,見黃朗心情不好,騎着車走了。
黃朗把車停在了小賣部門口,抹了把臉上的水:“老闆娘,來包紫雲,拿個火機。”
“14。”老闆娘從玻璃櫃的角落取出一包,把收款碼甩給黃朗。
“這麼貴?!以前不是10塊嗎?”黃朗接過收款碼,皺眉問道。
“早漲價了,去年年底都不止這個價。”老闆娘見他一副窮酸樣,買包紫雲還摳摳搜搜的,挑挑眉問,“還要不要啊?”
“智福寶到賬14元。”櫃台音響播報道。
黃朗抓起煙,走到店門口的台階,席地而坐。
城中村陰暗狹窄的巷子,雨打在生鏽的鐵棚上,流下滿地髒兮兮黃水,黃朗點了一根,看着發笑,自己這副模樣倒是挺應景的。
他擡頭看着隻有手指粗的一線天,握手樓挂滿滴着水的内衣褲,二樓傳來外地口音的一男一女正吵着架。
黃朗覺得壓得喘不過氣,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到頭?他不想一輩子就這樣活,不想忙忙碌碌為每天的口糧發愁,他真的很想很想去看井外的世界。
然後和也哥一起,過更好的生活。
黃朗一根接一根,吞雲吐霧,他知道抽煙不好,其實更主要的是花錢,所以他沒讓自己養成這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