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瀛洲提醒他:“我們有車。”
“差點忘了!”晏行淵瞬間清醒,“去雨林找雅諾瑪瑪人的時候還開過的,明天不要徒步了,我們開車去庫斯科。”
楚瀛洲:“好。”
晏行淵躺進睡袋,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扭頭卻看到博物老師仿佛在思索某種難題,眉頭微蹙,他用手支着下巴問:“你在想什麼?”
楚瀛洲神色凝重,說的卻是:“你想再聽個恐怖怪談嗎?”
“好啊。”
弓箭手有點困了,他用力眨幾下眼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
“熱水鎮不是個适合過夜的地方,”博物老師的聲音帶着淡淡涼意,“當地有個古老的傳說,夜幕降臨後,鎮民的影子會與主人分開,在秘密地點集會。如果誰成功跟蹤到自己的影子,那人便會被憤怒的影子們分食,再也不會回來。”
據說有個外來客,他是專拍靈異現象的視頻博主,很想拍到影子集會的場面。
午夜,博主為了節目效果獨自前往鎮外樹林,尋找傳說中的廢棄教堂——那是影子們集會的地方。
深入樹林後,某種東西讓手電的光變弱,這像是警告,他有點害怕,但更舍不得拍出鬼影舞會後土豪粉絲的巨額打賞。
博主鼓起勇氣繼續前進,他驚喜地找到一個洞穴,搖搖欲墜的手電光照在洞壁上,牆上跳舞的影子們被亮光打擾,紛紛扭頭怒視着他。
影子沒有眼睛,但博主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群憤怒的影子瞪着,他意識到這次碰上了真正的靈異現場。
博主害怕極了,心跳得飛快,腎上腺素驟升,手機掉了都不顧轉身拔腿就跑。
攝像頭錄下,博主的影子逃離身體,融入洞壁的影子。
他跑了很久,比進入樹林的時間久得多,直到筋疲力竭。
博主發現自己一直在洞穴附近打轉,他被影子們困住了!
正當博主後悔不疊,耳邊傳來不知何人的低語:“你跑不掉的,低頭看看,你的影子已經決定加入我們。它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我們比外面的人更接近真理。離開虛假的生活,投入壁影的懷抱吧。”
博主的頭像再也沒亮起過,隻留下電量耗盡的手機和手電躺在樹林深處。
晏行淵發誓自己一點也不怕這個故事,隻是覺得周遭環境染上幾分詭異色彩。
他揉了下眼睛,借着火光,他看到一隻藍黃金剛鹦鹉配色的水豚從不遠處溜過,仿佛是加載了錯誤的貼圖,睡袋的陰影形狀也是不正常的鋸齒狀,好似低分辨率的像素模式,而火焰本身卻是正常的。
問楚瀛洲有沒有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楚瀛洲非常确定地說沒有,還表示附近相當安全。
他也沒困到出幻覺的程度吧,難道真的看花眼了?
故事不可怕但心裡有點毛毛的怎麼辦?
當然是用另一個故事覆蓋掉。
弓箭手表示:“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包不吓人。”
他說,從前有個可怕的籠子,籠子裡有兩種幽靈和一群犯人,白幽靈讓犯人發瘋,黑幽靈讓犯人求饒。
安是籠子裡的犯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關進來,可能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但白幽靈弄丢了他的記憶,大約是白幽靈丢的,反正安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總是胡言亂語,比如“我的血生出了意識,它們想要離我而去”,還在紙上畫出一個身上長着血管樹、結滿紅果的怪人,畫完,安用筆尖紮向自己的眼睛和脖子。
幸好搶救及時,安失去了一隻眼睛,但保住性命,此後他的紙筆被收走了。
安繼續胡言亂語,什麼“死亡很快會吞噬我們所有人”“我找到出路了”。
他太吵了,連其他犯人也受不了安的聒噪,于是白幽靈拿走了安的聲音。
安像他的名字一樣安靜下來,不再掙紮,隻是偶爾咬破手指在牆上寫字,他寫過“勇氣”“用光”“遺忘”等詞,寫滿了整面牆。
不久,這塗鴉面牆被黑幽靈罵罵咧咧地清理幹淨,安從此隻能躺在床上。
安僅剩的那隻眼睛視力迅速退化,他總是閉着眼睛,面帶微笑躺在床上。
最後,安逃出了這座可怕的籠子。
楚瀛洲疑惑:“安的經曆細思恐極,但故事結局有些突兀。視力微弱、失去聲音、隻能躺在床上的安是如何逃出籠子的?”
晏行淵聳肩:“我也不知道故事本來的結局,結尾剛編的。”
弓箭手回憶起他在福利院的童年,和給他講這個故事的老人。
如今回望,那段經曆久遠得像是過了幾個世紀。
他對博物老師談起自己的過去,和故事的來曆:“從記事起,我就生活在蘇河第一福利院。蘇河兒童少,老人多,院裡也是一樣。四五歲那年,院裡新來了一個奇怪老人,他外表怪異,坐着輪椅,頭上手上都纏着繃帶,戴着叮當作響的手铐腳鐐,隻有一隻右眼,大家都不願意接近他。我偷聽到其他老人私下聊天,說坐輪椅的剛從隔壁六百号出來,是個瘋子,身上的傷是發狂時被制服留下的,瘋病還沒治好,就被送來這裡,危險得很。”
“我膽子大,去瞧過那個輪椅老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感覺挺正常的,是叫什麼來着?他的口音太重,說話我總聽不清,好像是艾什麼森……不對,艾、安……是安迪生!可惜我去他那兒聽恐怖故事被一個護工發現,護工告訴了醫生,我就再也沒見過安迪生爺爺,他講的驚悚故事比圖書角的安徒生童話好玩多了。”
“等我長大些,想知道安迪生爺爺的去向,所有人都否定他的存在,說我當時太小記差了。我不肯信,為此偷過檔案室的鑰匙,但沒找到符合的記錄。我想一定是被故意藏起來了,隻是我沒找到。末日前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記憶沒錯,可現在我不那麼确定了。也許如心理老師所說,安迪生爺爺就是我的幻想朋友,一個不存在的人吧。”
楚瀛洲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幼态提出:“再唱首歌吧,楚老師。”
主腦:“好。”
他給幼态唱一支悠遠的曲子,像安第斯山脈盤旋的山鷹那樣悠遠清澈,帶着古老帝國厚重的傷感。
“困在凝固的時間裡,被切開血管。像柔軟的牆草,攀上孤獨的廢墟,被地衣、歲月與厭惡咬住不放。”
“他們的弱點是什麼?他們的敵人有哪些?兩敗俱傷,受傷的仍是我。切開的血管,喂不飽的貪婪。”
“巫師的詛咒,食人者更替,盲目的靈魂,跌撞着前行。我的愛人啊,究竟哪種弱者的武器、可以将血管縫合?”
晏行淵聽到的重點是:“你剛剛說,oh mi amor(我的愛人啊)!”
楚瀛洲解釋:“這是歌詞。”
弓箭手不依不饒:“我就是聽到了,你說了oh mi amor!”
博物老師:“那我再唱一遍最後一句?”
晏行淵:“唱!”
楚瀛洲牌播放器開始單句循環:“Oh, mi amor,?Qué arma del débil podrá coser las venas abiertas(我的愛人啊,究竟哪種弱者的武器可以将血管縫合)?”
晏行淵問:“這首歌的名字是什麼?”
楚瀛洲的聲音溫柔:“Hasta siempre, mi amor(直到永遠,我的愛人).”
弓箭手滿意地陷入夢鄉。
-
現實世界——
艾裡森收到一條加密信息,他皺着眉頭看完,用密文回複:「現在是幾」
很快又一條加密信息發來:「3」
艾裡森很快回複:「不,太早了,這不符合約定」
幾乎在他回複發出的瞬間,措辭嚴厲的密文懇請他立刻撤離,在安全屋中待到計劃結束——無論重獲新生,還是走向毀滅。
艾裡森讨厭對面的辭令,嚴肅得簡直像他姐,吓死人了。
他回複:「你隻有建議權,無權置喙我怎麼做,楚、主、腦。」
随後艾裡森顫抖着關掉通訊器甩在一邊,跌撞着走到落地窗旁,從三百層的辦公室俯瞰這座城市。
霓虹璀璨,密集繁華。
陰暗潮濕,頹廢苦澀。
捂住一邊的機械義眼,千米之下的行人縮小到完全看不清,而以前在三十樓時,還能肉眼看到一個個比螞蟻更小的黑點流過。
三,37.5%,還是太少了。
艾裡森不是不怕他的姐姐——現輪回執政官艾雯。
相反,他跟大部分人一樣怕得要命,恐懼到全身發抖、牙齒打顫,必須緊緊扶着窗戶或者調節義體模式才能勉強維持站立。
他想,我已别無選擇,隻能沿着背叛的路走下去,讓執政官跌落神壇。
等到4就立刻撤離,雖然7才是最有利于計劃的選擇。
主腦的暗語代表緊急情況XIII——某種未被事先計算或充分評估的例外情形。
我想成為真正的英雄,而不是繼續在保護區玩英雄cosplay,我很想逃跑,但……但至少不是現在。
如果命運讓我成為英雄,那我必不會死在這片隐秘戰場。
再多等幾天吧。
艾裡森心中亂作一團,他徒勞地安慰自己,艱難地下定決心。
主腦楚瀛洲,你真如你自稱的那般,是人類的救世主,拯救世界于分崩離析和痛苦嗎?
可以将我們失去已久的主體性,從你和那些人手中還回來嗎?
艾裡森在窗邊站了很久,直到孱弱的太陽從樓頂升起,機械人聲提醒他,秦倫書即将來訪。
他沒看到通訊器上的未讀消息:「我尊重你的選擇,即便它會使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