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祭司話音落下,觀衆席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而賽場上的球員對剃發者投以同情目光。
大部分帝國人一生會從事許多工作,而神明扮演者必定是最後一份,這是通向死亡的單行道。
黑夜隊的托波爾一面覺得榮譽貴族都目光短淺,連剃發者也不能例外,一面從心底感到大祭司的可怖。
他也不是特别讨厭誇特利——沒讨厭到想誇特利去死的地步,至少不想跟對方的美味陪練報酬告别,但誰讓大祭司已經出口斷言。
托波爾遺憾地看着誇特利,不知收到死神邀約的笨呆毛、笨羊駝——
出自青年之家的剃發者,未來鏡蛇支配者的有力競争人選,帶領白天戰勝黑夜的預言實現者,注定喪命金字塔頂的神明扮演者。
死腦筋的庫瓦皮利。
活該,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目中無人米斯科、穿孔愛好者特蘭特等人,同樣開心又傷感。
喜的是卷王隊長走了,又可以繼續快樂摸魚日常,悲的是以後吃不到誇特利的獨家小零食,定得在他離開前問出是哪個廚師做的。
其實晏行淵早就做好準備,從烏裡瑪職業球員,改行為神明扮演者,或者稱為——祭品。
他終于可以天天見到楚瀛洲,哪怕要反複練習枯燥的禮儀、歌唱和演講。
天色昏暗,疾風驟起,巨型金字塔的台階今天格外潮濕,像踩在柔軟黏膩的器官上,每一步都有打滑跌倒的風險。
有人以血肉延續衰老太陽的壽命,極度饑餓的利維坦不得不自噬,來維系自身。
禮儀訓練是必須的,為了讓平民或俘虜更貼近扮演對象。
清晨的陽光灑進金字塔神廟,拉長了神明扮演者的影子,讓他看起來像個長腦袋的畸形貴族。
晏行淵正頭頂一隻裝滿水的陶罐,沿着地上的一掌寬的紅布條練習走姿。
“不要低頭,保持勻速。”
黑袍大祭司手持銀色面具站在一旁提醒。
弓箭手總算昂頭抵達終點,立刻取下沉重的水罐,回頭看這次是否過關。
“又差了一點,啊。”
他轉着酸痛的脖子,憤憤盯着超出布條範圍的半個紅腳印。
楚瀛洲鼓勵幼态:“很接近了,我猜你會在三次之内成功。”
祭品揉着脖子追問:“要是沒有,你也給我跳肚皮舞嗎?”
大祭司點頭并糾正:“給你跳米克特蘭特庫特利——死亡與冥界之神的舞蹈。”
“好耶!”
晏行淵脖子瞬間不酸了,再次踩過油彩,頂上水罐,來到紅布條的起點。
走姿訓練不難,但免不了疲憊無趣。
神明扮演者需要熟記路線上每塊石頭的形狀與凸起,絕不低頭看路,丢了氣勢,即使前面有大坑,也要從容淡定地踩進去——才怪,新火典禮的路線上當然不會有大坑。
弓箭手幻想自己是輕盈的蜂鳥,向瀑布下濕身起舞的博物老師徑直飛去……
“恭喜你,行淵。”
大祭司戴上銀色面具,胭脂蟲染紅的手指擺出玄奧手勢,令晏行淵移不開眼睛。
此刻并無恰朗戈、韋特爾或孔查伴奏,但楚瀛洲仍精準踩着不存在的鼓點,一舉一動間都蘊含着他看不懂的宗教意味。
弓箭手能看出,跳好祭司舞需要超強的核心力量、肢體控制、節奏感和表情管理,幸好神明扮演者的課程中沒有舞蹈。
他仿佛誤入特奧蒂瓦坎的衆神聚會,米克特蘭特庫特利以冰冷殘酷的死亡,切斷萬物與危機的關聯,使世界暫時維持運轉。
近距離欣賞神舞的震撼,讓晏行淵忘記比較二人胸肌大小,沉浸在玄妙幽微的境界中。
舞蹈結束,大祭司沒管遺落一旁的黑袍,摘下銀面,靠近入迷的祭品:“該吃午飯了。”
弓箭手剛回過神,就看到“上好的食物”近在眼前,他艱難克制住一口咬上去的不妥行徑,卻又在腦海中實現了隐蔽的渎神快感。
為了轉移臉上的熱意,他在心裡不斷自我譴責,又不是沒見過發達胸肌,胸肌而已誰還沒有了,射箭是一項可以鍛煉胸肌的運動,隻要他每天堅持拉弓一千次……才怪,開弓發力靠的是背肌不是胸肌。
怎麼射箭就不能鍛煉胸肌呢?
一年時光飛逝,晏行淵給楚瀛洲貼滿了标簽——大胸男媽媽、禁欲釣系誘受、斯文敗類、高嶺之花。
即使晏祭品多次倒反天罡,半躺在獸皮毯上一手零食一手龍舌蘭酒,欣賞楚祭司的單獨肚皮舞表演,他還是沒能得寸進尺到把頭埋進去,一手抓一個什麼的都止步于心裡想想。
晏行淵想得心癢,但他們的關系止步于嘴唇親破皮。
弓箭手恨不得培訓期早點結束,都怪密鑰阻擋了他跟博物老師貼貼。
還有可惡的系統,怎麼收集密鑰的重任偏偏給了自己。
曾被晏行淵犀利評價為“易腐貴族垃圾存放處”的烏裡瑪球員卻是長情,又或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前隊友與前對手偶爾組隊探望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神明扮演者,同誇特利說些城中的流言與八卦,比如女祭司托南辛同一個雨神神殿的男巫結婚,婚禮很是盛大;末日傳言在奴隸間屢禁不止,貴族們在宴會上閑聊,頻頻抱怨追捕逃奴的艱辛;對外戰争自剃發者退役後便常有失利,甚至有人向大話事人進言,暗示都是大祭司“剃發者帶領白天戰勝黑夜”那句預言的鍋。
——前同事趁大祭司不在,說得天花亂墜手舞足蹈,手臂揮舞間不忘順走幾枚弓箭手忘記收起的小零食。
晏行淵懶得理會零食,而是追問起是誰在大話事人面前說大祭司壞話。
白天隊員米斯科疑惑道:“你怎麼還在擔心要你送死的大祭司啊?”
弓箭手頓了下,不知從哪掏出把爆米花,露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樣子:“拿着,前隊長的事你少管。”
昔日眼高于頂的米斯科嚼着爆米花,有些羞澀地居功道:“是我叔叔。”
米斯科的叔叔,便是疲勞支配者阿卡瑪,殺人不需親自動手的軍事後勤長官。
“你叔叔跟大祭司有仇啊!”晏行淵坐不住了,一把按住還想繼續吃爆米花的米斯科:“都什麼時候了還隻顧着吃!”
米斯科有些茫然地點頭:“現在什麼時候?大祭司要提前回來了?”
弓箭手氣得把人趕走,讓米斯科以後沒事别來,有事也别來。
米斯科不解應下:“我走了,誇特利,你多保重。”
晏行淵冷靜下來,與他揮手道别:“你也保重,米斯科。”
等楚祭司從金字塔回來,弓箭手立刻将疲勞支配者打小報告的事告訴他。
楚瀛洲露出“其實我早就知道但謝謝你告訴我”的表情,晏行淵再次不爽起來,斑點的肚皮便遭了殃。
亞成體美洲豹“哇哇”叫着繞向他後背,被熟悉斑點伎倆的弓箭手輕松識破。
一人一豹玩鬧了一會兒,斑點用潮濕的鼻子去蹭晏行淵掌心——美洲豹想吸貓薄荷,便會如此暗示。
弓箭手在美洲豹的撒嬌攻勢下妥協,取了一點點貓薄荷,斑點立刻用收起倒刺的舌頭舔他的手,像是粗粝的砂紙,但不疼。
神明扮演者的三門必修課——禮儀、歌唱和演講,晏行淵都已練好。
禮儀早培訓出肌肉記憶,歌唱熟記一首就夠,演講也能深情背誦。
祭品曾數次跟祭司吐槽:“就這點兒東西,為什麼神明扮演者的生活要持續一年?”
楚祭司都耐心回答:“大約是設立規則的那位祭司想讓整套流程萬無一失。”
但過分充足的安全餘量還是沒能保證萬無一失。
晏行淵撇撇嘴,用演講專用的播音腔吐槽:“接下來是一段無聊至極的演講,請大家務必在聆聽時打瞌睡。我将用連篇廢話贊美神明,感激神的庇佑,宣告舊歲的結束與新曆的開始,第一萬次重複追問我們是誰,從何而來又将去往何處……”
斑點打起哈欠,它壓低耳朵,眯起眼睛,張開大嘴,露出長而尖的犬齒,活像一條巨型賴皮蛇。
觀衆的配合讓祭品的表演欲更足:“請欣賞煙霧鏡——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歌,手持黑曜石鏡子的戰士啊,記得聆聽夜晚與命運之神的低語,人類的命運蘊含其中。”
晏行淵哼唱:“我是我的勁敵,必須戰勝自己,黑鏡冒出黑煙,夜幕降臨,我見他們和霧中自己。先祖披着黑色羽衣,我将在黑暗中與他們相逢。向掌控太陽行程的人,召喚第五日的标志,黑色羽翼的神靈啊,為我使者,從我差遣。”
神明扮演者搖頭喟歎,唱起另一段歌詞:“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Wie sagt man seinem Schicksal Nein?”
要如何擺脫自己的陰影,又該如何反叛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