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到來時,晏行淵正和一群膚色各異的小朋友聽詩人彈唱。
詩人有濃密的栗色長卷發,耳邊别着孩子們摘的莨苈花。
他很有親和力,工作之餘總是抱着半舊的魯特琴,吟唱即興還是什麼來曆的詩歌。
“蒼白的詩神,常教我用滴血的詞彙,構成詩歌的段落。”
“天風吹開滿樹鮮花,喚醒酣睡的詩韻,貝爾克的詩琴奏響,精美而甜潤的詩韻。”
“抗争的靈魂,他們結局如何?”
“無從知曉。”
“蒼白黃昏後,天穹染上昏暗,深海湧起波瀾。”
詩人以一個優美琶音結束彈唱。
特蕾莎修女跟着衆人鼓掌,在孩子們的注視下,邀請年輕的異國神射手留下。
弓箭手露出為難的神色,委婉而堅決地推辭了邀請。
“帕倫克營地很棒,但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找到兩位好友,還有密鑰。
特蕾莎與他單獨聊了幾句,晏行淵不讨厭帕倫克營地的生活,甚至有點喜歡,但他不能留下。
弓箭手答應修女,見證過胡安的成年儀式再離開。
胡安是那天暸望塔上熱情的卷毛少年,他要獨自在營地附近完成狩獵,證明自己從此成為合格的勇士,有能力保護營地的孩子和老人,而不再是需要被保護的弱者。
短短幾天,卷毛少年已經成了晏行淵的頭号迷弟,自從晏行淵一箭獵到一頭鹿。
那是堪稱完美的一箭,從左耳進入,穿過大腦,右耳透出,鹿皮完整無損。
成年儀式說是獨自打獵,其實有老手悄悄跟着,勇士寶貴,經不起傷亡。
晏行淵是胡安的保護者,他提着弓,原野箭壺挂在腰間,遠遠綴在少年身後。
營地附近一帶危險系數不高,跟他在樹林中遇到的夢魇羊人群比。
胡安需要在天黑前帶回隻不比兔子小的獵物,無論用弓箭、匕首還是陷阱。
卷毛走走停停,不放過一點獵物的蹤迹,弓箭手瞧着,他似乎有了發現。
胡安很快有了目标,不遠處的灌木叢裡藏着一窩兔子。
此刻兔子們完成覓食不久,躲在隐蔽處不肯輕易現身。
卷毛放輕腳步靠近,生怕驚跑獵物,他一點點挪動,停在更近一點就會吓跑兔子的位置。
胡安選擇用弓箭,他不是可以無聲接近獵物的貓科動物,剛飽餐一頓、警惕膽小的兔子們沒那麼容易被陷阱迷惑,除非它們餓急了。
但卷毛少年并非老練的射手,他拉開自制的竹木弓,瞄了足有十秒,才在陣風吹倒草叢的瞬間放箭。
兔子們的隐蔽據點被風破壞,它們急着鑽進洞裡。
有一隻驚慌逃竄的兔子被射中後腿,胡安反應很快地追趕受傷的野兔。
卷毛少年撲倒在地,揪住自己的成人禮,險些啃了一嘴草葉和泥土。
晏行淵站在樹後,目睹興奮的少年拎着掙紮的兔子小跑回營地。
弓箭手向系統賒了支斬首狩獵箭,清理掉被搶了食物的變異長尾怪物,也轉身走向營地。
“我成功了!”
胡安驕傲地向所有人展示他的成果——野兔善于藏匿、膽小而敏捷,并不好抓。
在帕倫克營地這個原始部落中,特蕾莎修女同時扮演着族長和祭司的角色。
一段馬孔巴或其他宗教的儀式動作後,她将自己的匕首贈予胡安,發表了一番講道詞般的演講:
“過去人類修建城市,将天堂的秩序和尊嚴帶到人間,馴服寒冬與黑夜。城市是人類之理想與卓越、道德和智慧得以完全實現的地方,但我們引以為傲的城市已經在神罰下覆滅。”
“我們失去城市庇護,暫時無力重建輝煌,并被荒地、水域、黑暗、怪物等諸多危險包圍。”
“是以,我們不得不效仿生活在荒野的先輩,熟悉與死亡和風險打交道。”
“在帕倫克營地,每一個孩子都要接受訓練,每一位成人都有責任戰鬥并保護弱小。”
“為了生存和種群延續,我們得從現代化的幻夢中醒來。”
“有時我們不得不抛棄一些人,比如走不動的老人和感染的病人,但我保證這僅發生在沒有餘力時。”
“人類曾有許多以現代主義目光來看,野蠻殘忍血腥的習俗,很不幸,這些習俗可能在未來的荒野上死灰複燃,因為資源與生産力實在有限。”
“那些麻風病人、霍亂地區、大瘟疫時期古人的恐懼,個體被社會與族群遺棄,身陷危險、崩潰又絕望;和生長于和平時期,一生活在先進技術與繁榮經濟包圍中的現代人,臨終前身上插滿管子、躺在病房。對比二者,在面對死亡的時刻,也許後者在主觀感受上,精神的痛苦與恐懼反而更多——差别在于面對死亡的态度。”
桑切斯上校聽得直皺眉,他很不贊同、但當然不會在所有成員面前與特蕾莎争執——他又不傻。
上校摩挲着隐蔽口袋裡還有五發子彈的袖珍手槍,打了個哈欠。
“如果死亡可以避免,我不想談論這個沉重的話題,但提前厘清規則總好過到時候亂作一團。”
“那麼,什麼時候不得不抛棄走不動的老人呢?”
“當營地遷徙,所有載具抛錨,在年輕人和牲畜幫助下,老人再也渡不過湍急的河流,便是我們将他和用過的武器一起留在對岸的時刻。”
“年邁的勇士——如果沒有死于戰鬥,他會撫摸着生鏽但曾殺敵許多的武器,慢慢咀嚼着為數不多的食物,看着營地的後輩們跨過激流,奔向未來。”
“他看着夕陽,看着死亡,用沙啞的聲音歌唱,體面地迎接人生最後一刻。”
特蕾莎盯着卷毛少年睜圓的眼睛:“胡安,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勇氣,接下來,你願意用生命守護帕倫克營地嗎?”
“我願意!”
胡安用力點頭,連頭頂卷毛都激動得翹起來。
未滿十八歲的少年高聲宣誓,他成為營地中最年輕的勇士。
新勇士的成人禮相當熱鬧,每個成員都分到一小塊新鮮的烤兔肉。
幸存者們圍着篝火歌舞,仿佛這是一場普通的露營。
-
晏行淵在一個晴朗的早晨離開,特蕾莎修女對他的選擇很是遺憾。
修女最後勸道:“你擅長戰鬥,但人沒法獨自在荒野生活。”
晏行淵堅持:“我可以。”
系統給他開挂了。
特蕾莎顯然不信:“許多年輕人都相信自己是與衆不同的the chosen one,身負主角光環。”
弓箭手的笑容有些欠扁:“我可沒這麼想,但不巧鄙人的确在射箭上有那麼一點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