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訣一道上靈朔長老居于榜首,即便是其親傳弟子嶽離商也難望其項背。他僅一個咒訣,撥雲避雨疾馳一路,風雨莫阻。
魔祖嶽離商一路追趕,最終還是被強大的禁制咒訣阻隔在外。
雨勢蔓延到碧海生數百裡之外的一方小村落,兩旁山勢嶙峋,懸崖峭壁拔地而起,林木緊緊紮根其間,掩去大部分天光。
兩人暫落一旁的亭中避雨,不知道這個人使了什麼符,透着绯色光芒、鎖伽一般的咒鍊将季秋楓圈困。
這個人從容不迫絲毫不急,大約是在等待什麼。
片刻之後半空忽地炸開一道雷聲,天際那端好似被撕裂了口子,紫墨交織,從裂口處絲絲滲入。
嶽離商唇角一勾,冷然哼笑:“……如何?”
不知何時鄭旁阿落到了亭中一角,靠坐欄柱邊,吐出一口血唾沫,道:“領教過了,當之無愧。”
算珠一撥,錯分陰陽,整個碧海生皆如籠中之鳥,悉數困囿不得出。那群酒囊飯袋不堪入目,僅有那清明幾人,自然無法構成什麼威脅。
季秋楓自身難保,月芊秋不足為懼,靈朔長老被迫出關,至于那個人,就更有意思了。
他所領教與誇贊都是靈朔長老,此時此刻完全沒有敗者之辱,眉目間皆是興奮之色,他想要較量一番。
“倘若此刻與之一戰,不知勝算幾何?”
他正好靠坐在季秋楓視線盲區,若是當面看到季秋楓此時的模樣,是絕對講不出這話的。
靈朔長老放棄進升之機提前出關,破除迷幻,現下正竭力救治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若強行與之一戰,必能占取先機。
雨勢漸止,天際由潑墨般的黑傾壓,明明不到日暮時分,已然快要辨不清遠處的風景。
兩位魔頭交換了一個眼神,嶽離商擲地有聲:“一炷香。”然後起身,頃刻消失在眼前。
鄭旁阿痛快答應:“好。”站起身,他終于走到季秋楓面前,紫瞳轉動,打量片刻忽而笑嘻嘻道:“…季仙尊,留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好好告别吧。”
打個響指,指尖紫墨流轉一瞬,那架黝黑無比的算盤便落到了掌中,擡指撥弄,算珠撞得十分清脆,四周天際登時黑沉下來。
一掠數丈高,鄭旁阿破開靈朔長老的結界一角,邪魅又張狂道:“鄭沈在此,請教前輩高招。”
不多時靈朔長老奪門而出,眸底竟是少見的冷厲:“猖狂小兒,前仇新賬咱們一起算!!”
兩人交手片刻,季秋楓終于感覺到體内滞澀的靈流開始緩動,他立即起身,從那破損一角隐進門去。
一張不算寬大的床榻上鋪着厚實的褥子,少年赤露上身,胳膊垂落在床榻邊沿。胸口的血洞觸目驚心,靈朔長老好歹封住了他的經脈,叫他不至于血流盡而亡。
少年臉色慘白如紙,血色褪盡,頸脖間魔印可怖猙獰。季秋楓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抓住嶽離商的手,不要命的将自己體内的靈力灌輸過去。
“阿離……阿離,你别睡!”
一如當年,囚困沉魚場的舅甥二人。季秋楓把小小的嶽離商抱在懷裡,急切呼喊:“阿離别怕,不要睡,舅舅帶你走……”
嶽離商的身體那樣冰,是他摟在懷裡、貼緊胸膛,暖了一日一夜換回來的。
而現在,嶽離商的手掌亦冷凍成冰,季秋楓緊緊抓住,貼在自己臉頰上暖。
可是好半晌也無濟于事,嶽離商太冷太冷了,他根本暖和不起來。
他這捧火燒得旺極了,卻無法分舍絲毫溫暖給眼前這個少年。他暖不了他,救不了他,無力反抗,隻能任由那股鑽心之痛侵蝕。
緊緊握住,貼着,可是怎麼都捂不熱。
兩頭倔強的驢碰在一起就是比誰更有耐力,大犟驢偏不信邪,他就要像之前那樣,将他奄奄一息的外甥從鬼門關拉回來。
過了好久好久,仿佛是錯覺,季秋楓好像真的感覺到嶽離商暖和了起來。
大約是季秋楓的靈力起到了作用,嶽離商眼眸微擡,嗓音嘶啞又無力:“…舅舅……”
季秋楓将他手掌攥得更緊:“……舅舅在!阿離,舅舅在!”
嶽離商極力擠出一個笑,盡管并不十分好看,他卻還是還在笑。
他看着季秋楓,毫無怨怼與責怪。他說:“舅舅,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季秋楓的想法他多少都能了解一二。
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喜怒哀懼彼此都了然于心,季秋楓的眼神他怎麼看不出呢,明明不忍卻又不得不默然旁觀。
是為了那個人吧,他知道的。
季秋楓心頭像是插了兩把刀子,嶽離商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都是淩遲他的酷刑。更叫季秋楓痛苦的,是嶽離商的眼神,竟然絲毫沒有怨怪之意。
他不恨,不怪,季秋楓反而更痛。
痛得心髒劇烈跳動,像要爆裂開來。
痛得呼吸滞澀,眼前被一團墨色籠罩。
他想吐,胃裡翻江倒海。
強忍着滔天痛楚,不叫自己先一步倒下,季秋楓指撚梅朵,绯色的光照亮了兩人的臉:“舅舅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