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會變的。”李欲答道。他現在才發覺,世上之事,若是強逼,便總會走向相反的方向。
為了讓李權執安心,秦常念日日喊着周玄冶、梧年,連同李欲一塊打麻雀牌、吃好吃的。表現出一副勝利就在眼前的興奮。
然而這種興奮也隻是大家演出來的罷了,每個人私底下都憂心忡忡。
“将軍,您說隗絮會赢嗎?”周玄冶問道。
秦常念沒回答,隻是看向窗外在心中默默祈禱,戰場之事,無人能料。可你答應過會和我一一起回到春天,你應該不會食言吧。
荊州城外,隗絮和隗子舟兩軍對峙。
隗絮身披铠甲立于隊首,擡手示意後面的部下停下。
隗子舟站在城牆上:“姐姐已經去了帝京,正好,剩下的事我想和哥哥了結。”
隗絮頓了頓道:“你母妃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斯人已逝,我無從補償。可我答應你,會把北涼賠給你。”
“把北涼賠給我?”隗子舟譏笑道,“等我打完了這一仗,我擁有的何止是北涼?連大齊,都盡在我手中。”
“隗子舟!你不該生出這種非望之念!”隗絮喊道。
“怎麼,你們要奪這天下,便是名留青史的大作為,輪到我,就叫不自量力、僭越之想?哪裡來的道理!”
“心之所念,行之所現。你該問問你的發心是什麼,秦常念的發心又是什麼。若同你一樣隻為一己私欲,她必定走不到現在。心術不正,事必不成。你不問她心中的信念如何堅定、越過的崇山如何偉大,而隻是輕描淡寫道一句,憑什麼那個位子她坐得,你坐不得。”隗絮繼續說道。
“我本不需要向你解釋這麼多,可秦常念愛護你、憐憫你,不忍看你走入歧途。隗子舟,收手吧!”
隗子舟擡手示意弓箭手準備:“我不想聽你們道貌岸然的那些講詞!姐姐待我好,所以我放她走。可我沒想過要收手!我們打一仗吧,若是我勝,你便承認我的所作所為,承認你們有愧于我!”
“殺!”隗絮注意到了隗子舟的手勢,也下令道。
弓箭手對着隗絮的隊伍發射弓箭,巨大的落石從城牆上滾落。可進攻者的隊伍絡繹不絕,他們踩在前人倒下的身軀上,也沒有停止向前的步伐。
城門中湧出大量軍隊,隗絮沖在最前面,一刀一刀,毫不手軟。
場面亂作一團。
甚至連哀嚎聲也聽不清楚。
所有人的殺意都被激起。
在這一瞬間他們甚至感覺不到恐懼和疼痛。
沒親眼見過戰争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戰場是灰色的,灰蒙蒙的一片讓一切都顯得頹廢。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掙紮的駿馬的蹄子揚起層層風沙。
可戰争的親曆者都知道,戰場是紅色的。
是血紅色的。那顔色豔得會刺痛你的眼睛。在那之後的無數年,你都忘不了那時的場景。
隔壁的兄弟中了箭倒下,箭射中他胸口的位置,血層層暈染開。你沒有時間去哀傷,為了躲避亂箭,你頂着别人的屍體匍匐前進。
敵人發現了你,你抽出刀,和他決一死戰。你的功夫很好,敵人應聲倒地,他的血飛濺在你的臉上,你的勇氣受到極大鼓舞,更加英勇無畏地沖上前。
攻城成功,你作為少數活下來的部下之一,站在主帥身後。你看見主帥的盔甲也被染成紅色。
你們登上城牆,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敵人的屍體和戰友的屍體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主帥下令将弟兄們的屍體一一安置好。你将倒在戰友身上的面目全非的敵人撥開,才驚覺,你們本也無冤無仇。
“荊州已破,隗子舟,你再無翻身的可能。”隗絮将劍架上隗子舟的脖子。
隗子舟居然一個用力,握住隗絮的手,朝自己的動脈割了下去:“哥哥……現在你可欠我兩條人命了。我變成現在這樣,十惡不赦、自私自利,你們人人都有份!我要……罰你們……一輩子都對我愧疚,永遠也無法忘記我,每每想起……”隗子舟的嘴裡溢出一口鮮血,“每每想起,都悔不當初!是你們對我負心薄幸!!!我隻恨,恨沒能親手為我母妃報仇!”
隗子舟說完這一句,渾身脫力倒在地上。
鮮紅的血流了滿地,浸濕隗絮的戰靴。
隗絮蹲下來,掏出帕子,徒勞地按在隗子舟的傷口上,沉聲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