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塔,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精力充沛的阿爾法毫無倦意,一絲不苟打開工具箱再拿出染料和紋身針。當他用酒精消毒針頭及塔莎的後背時,餘光瞥見對方還杵在原地站崗,把隔壁床位的窗簾拉緊後,順勢對貝塔下達了逐客令,“刺青的過程需要專注,不被打擾才能畫出最完美的作品。”
往常冷得像冰的女孩當前卻猶豫不決,她覺得塔莎就像趴在玻璃窗上的飛蛾,前途一片光明,唯獨沒有出路,下一秒指不定又會撲火。由于塔莎也發話叫她去休息,她才勉為其難與他們告别,“小姐,阿爾法,你們也早點休息,晚安。”
“安,對了。”在貝塔的身影消失前,阿爾法及時叫住了她。停下步伐的對方滿是疑惑地望着阿爾法,他疏離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哀樂,“小姐命你準備的藥,睡醒後記得交給她,你要是不給她,他們遲早會玩出火。到時候,你可承擔不起後果。”
興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她倆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一時陷入無地自容的窘态。阿爾法依然是睥睨的眼神,飛揚的神采,嘴角含笑,不怒自威,“畢竟,玩火自焚和感冒發燒不是相同的概念,其中的利弊輕重你我都心知肚明。”
貝塔無話可說,阿爾法分析得不無道理,點了點頭便揚長而去。塔莎倒是無所謂,她的表弟從小腦筋就轉得快,簡直是個人精。他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有一雙能文能武的巧手,連目光也比同齡人長遠。阿爾法和貝塔他們是不同水平、不同級别的人,平時大家共同訓練朝夕相處,看不出有何差異。可一旦出現任何風吹草動,各自的差距就立竿見影。譬如他初次跟她合作執行任務時,他的表現就優秀到令吹毛求疵的她也挑不出毛病。
“小少爺,你今天的言行舉止實在是過于反常。”塔莎維持趴着的姿勢伸展雙臂,意外撕扯到了傷勢,疼得她趕緊将胳膊收回腰肢兩側。
“大小姐,您是嘉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我們是為嘉賀賣命的工具人。隻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哪敢不遵守呢?存心抗命的話,豈不是代表打算反叛嗎?”阿爾法一邊陰陽怪氣挖苦她,明目張膽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一邊延續着紋身的尾聲工程,旁敲側擊暗示她不要忘記家族處刑者的存在。
“呵,伊達波,幾個月不見,你嘲諷人的口才長進了不少。”阿爾法是她表弟的代号,闖蕩出一番名氣的刺客都有獨特的代号,他的本名是伊達波,“我信其他門徒都會遵守嘉賀的規則,從你嘴裡說出來,我是一點不信,你是不是又在盤算着陰謀詭計?”
“麻煩叫我阿爾法,你還叮囑他們當心隔牆有耳,結果你自己不以身作則?話說我在盤算的事情,你真的猜不到嗎?”阿爾法詢問的時候,故意加重把針刺入她皮膚的力道。
塔莎隐忍着紋身的痛,且針紮的疼和挨刀中槍的疼相比天差地别,也和被某人活生生折脫臼的疼相比不值一提,“你們男人的心思,我哪裡能猜得到?常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就是秋天打轉兒的風,隻能借,不能靠,誰靠誰倒黴!”
“噗……”阿爾法突然捧着腹部瘋狂憋笑,但他還是沒做到全部憋住。他扭頭想取笑塔莎,卻撞上她正橫眉豎眼瞪着自己,“咳咳,失禮了,不好意思,我隻是有點不可置信。心神都被男人勾走的你,居然還知道男人隻能借不能靠?看來你還算有理智,也能正常思考,那你就是明知故犯咯?”
“我也摸不透能否定義為明知故犯,聽你們提到埃普西隆,心裡像有一個看不見光的深淵,冰冷漆黑。我感覺有東西在加速度往下墜落,幸福太虛無,轉眼間就無影無蹤,手裡一無所有的感覺使人害怕。”
她不清楚埃普西隆是不是多弗的人,也不清楚他是生是死。但她預感有某些慘烈的事态正在進行,就在另一個國度真實而平靜地上演着。她看不到卻感覺得到,僅是無厘頭的感覺,就讓她的心像被厚重的紅油糊住,憋慌得厲害,手腳控制不住逐漸發抖。
阿爾法尋思他姐天生就不是當刺客的料,塔莎就幹不了一點虧心事,有哪個刺客在二十年前的試煉中殺了自己的玩伴,二十年後還能偶爾夢到對方的死相?何況還是外界聞風喪膽的千人斬,内界頂禮膜拜的青雨女神?
“你以為海賊毀滅雷瑟是為了你?外人能猜出埃普西隆跟多弗的關系?能看出我們幾個千絲萬縷的聯系?難道因為你呈現出一副心慌的德行,就随便引發海嘯來換取你的心安?為了朝不保夕的刺客家族得罪隻手遮天的世界政府?他是為了自己的心安,為了保護艾斯的處境,為了給世界政府一記下馬威。從結果論出發,他隻是順便幫你鏟除了隐患而已,并不是單純為了你。于是,被蒙在鼓裡的你,是不是在他跑出去的一瞬間還感動了半天?”
“塔莎姐,愛情的緣由可以是千态萬狀,愛情的結局卻隻有兩種,長相厮守或是分道揚镳,你再猜你們會迎來哪一種結局?”阿爾法毫不留情打擊做着美夢的塔莎,她的雞皮疙瘩都豎立了起來,嘴唇發白,渾身冰冷。如同墜入三九天的冰窖,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快樂都逆流回去。頓時她的心與夢想都破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碎成了一絲一絲,悄悄地飛離了心房,飄出了身體,飄到了夜空。
人會痛苦是因為記憶力超群,因此她想當一個記性不好的人。倘若有來生,她不想投胎成人,而是想變成一條隻有七秒記憶的金魚。在他身邊輕輕地遊過,流淚,轉身,就已經忘了自己遊過的地方,那裡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失去了記憶就不會再有悲傷,是不是?
他居心叵測壓低身軀來到她的耳邊,陰影中的容顔退卻了殺人時的霸氣和傲氣,直接對她發起了靈魂拷問,“我想采訪一下你,你為他忙前忙後一身勁,拼死拼活一身傷;他待你不冷不熱不關心,不聞不問不治愈;被他忽略的感受如何?被貝塔揭穿的感受又如何?”
有人說,經曆千萬人和無人經過是差不多的,都讓人感到孤獨。當你被一個人遺忘在世界盡頭的時候,無論你經曆了多少人,本質上都是孤獨的。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表情淡漠,姿态悠閑,用隔岸觀火的眼睛欣賞她一人水深火熱。塔莎仿佛從一個虛空遁入到另一個虛空,在長久的靜谧中,對方的聲音像隔着一個時空傳過來:“别害怕,你都吓到發抖了,我也不賣關子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算盤嗎?不妨告訴你,我可以幫你,我來找你就是幫你解決問題的。”
連番的打擊震得塔莎神魂俱散,她機械地重複着他的話,“你可以幫我?你怎麼幫我?”
“這還不容易?你不是任務失手後被家族的處刑者盯上了嗎?”瞧塔莎大惑不解的癡呆狀态,阿爾法臉上挂着他的招牌笑容,有些邪,或者說有些妖邪,“換句話說你目前還是戴罪之身,早日完成任務才好回家複命,我跟伽馬聯手幫你完成你完成不了的任務就行。我們不邀功,風光好處你都拿走,你回家後坐享其成繼任第九代家主,我們集體送你出嫁給多弗,皆大歡喜。至于海賊會不會報複我們,到時候反正兩大家族聯姻了,也有實力與其對抗,還怕他們個屁啊?”
他目光陰冷,又透着無盡的興奮,仿佛一頭秃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屍骸。塔莎不愛開玩笑,也沒聽出他在開玩笑,還皺眉全神貫注斟酌了半晌,“完成任務,你的意思是……殺了他?”
“不然呢?你還有其它更好的主意?隻有被人算計過的人,才懂得如何去算計人,誰叫他算計我姐?”阿爾法吊兒郎當翹起了二郎腿,充滿了自信與自負,“我的計劃就是一石二鳥,無縫銜接,你可以旁觀,但是你不可以心軟哈!”
“不行!”塔莎仰起臉直視對方,血脈上湧,心氣高升,前所未有的威懾力散發出來,她不允許任何人動她的獵物,“你要敢動他,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再說!”
塔莎的殺氣驟然噴薄而出,饒是身經百戰的阿爾法也不禁感到脖子涼飕飕的,要不是與她尚有姐弟的情分支撐着,他幾乎懷疑對方會動手滅了他。不過,他就是試探一下塔莎,試圖挑撥他倆的感情,她不中他的離間計就罷了,沒想到她的反應還如此激烈。以為她頭腦發達四肢簡單,原來她連頭腦也簡單,傳聞中的戀愛腦……
“好好好,我說着玩的,你都擺不平的人,我倆哪能成功擺平?”阿爾法朝她吐了吐舌頭,塔莎才意識到她竟激動到對自家人起了殺心,頃刻又将綻放的殺氣迅速收斂。果然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她對他失望的同時,對他的情誼卻沒有絲毫減少,她發現自己還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