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心知肚明真相大白後,重感情的艾斯估計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他隻好盡自己的努力去安慰對方,「受到傷害時,人會記恨;反過來,當傷害别人時,會受到人恨,也會受到罪惡感的譴責。正因為了解這種痛楚與矛盾,人們才會因此變得更加善良與感性,這就是人類。」
艾斯迷惘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凡事隻顧自己的少年,經曆了如此多的坎坷,他早學會了換位思考。特别是那些他珍視的人,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為一個人而活着。人的一生,有責任,有寄托,有感情,也有愧疚,有太多割舍不掉卻又必須得割舍的東西。直至這一刻,他的心才凄惶起來,好像被人吊在某個地方,空蕩蕩的沒了着落。
塔莎睜着一雙驚怖而空洞的眼睛注視着自己的手,哪怕在雷瑟是艾斯送了卡梅爾最後一程,但毋庸置疑是她給予了對方的緻命傷。仿佛目不視物,眼前一片恐怖的慘白,她立馬移開視線,猶如小鹿亂撞的心髒在胸腔裡鬧騰得厲害。
在場的刺客們都親眼目睹了開槍的場景,都先入為主以為是CP3的殘黨不肯放過人質,故此彼時她們也被吓得不輕。朝為紅顔,夕為白骨,而她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誰說她的心不是肉長的呢?
「人死不能複生,别裝模作樣,就算她告訴你,你還是會懷疑她。因為我們隻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隻遵守自己的價值觀:甯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隻。畢竟刺客生性多疑,習慣了把人心往壞處想。所謂真相,隻有你願意去相信的時候,它才算是真相。」阿爾法循規蹈矩對塔莎說:「你不要忘了,在我們的世界裡,沒有對與錯,隻有強與弱。」
聞言,塔莎像被暴雨擊打過的梨花,逐漸地萎縮,然後整個人蜷在一起。有時候,我們分明原諒了那個人,卻還是不能真正快樂起來,那是因為你忘了原諒自己。所以,馬爾科總會叮囑她,不要用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曾經的她嗜殺成性,她沾滿血腥的手終結過上千人的性命,她卻照樣麻木到毫無知覺,甚至認為是理所應當的事。正如阿爾法所言:隻有強與弱,沒有對與錯,世道的發展規律永遠是弱肉強食。可如今,她的思想産生了天差地别的變化,她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錯了,且錯得離譜。
關鍵阿爾法形容得分毫不差,她不會輕易相信别人,就算卡梅爾舉白旗投降,她還是會懷疑對方在耍花招。就好比有人用刀捅了你幾下,接着告訴你乖,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你會相信嗎?
「萬事皆有因果,結局都是由過程所導向的。不必害怕被欺騙,這世界原本就建立在假象之上。」馬爾科木然地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靈魂卻不在此處。仿佛脫離了軀體,飄到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将雷瑟如同煉獄的慘狀再回顧一遍,「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們還記得卡梅爾身旁的男人嗎喂?」
「他叫佛耶戈,是卡梅爾此生最珍愛的男人。」馬爾科回過頭瞧着艾斯,一顆心猶如古墓,遍地荒野。可是向來目光如炬的機靈男孩,似乎沒有參透他話裡淺顯的意思,他苦思冥想決定将他們的關系公布,「其實,卡梅爾幾年前就不為世界政府賣命了,她并不是存心背叛,因為佛耶戈也被托馬斯抓走當成人質。她遭到了托馬斯的威脅,佛耶戈危在旦夕,她隻能聽命于他的指揮擄走小姑娘。否則,她也不會做出背叛朋友的卑劣行為。」
艾斯屏氣凝神豎起耳朵聽着對方的描述,面部的表情伴随情節而曆經三折:迷惘、震驚、愧疚。不虞想起卡梅爾在他火拳的攻勢下,使出渾身解數推開了佛耶戈,她擋在對方身前張開雙臂的姿态,就像是存心赴死,對人世間不再留念,坦然迎接屬于自己的死亡。他當時氣急敗壞怒火攻心,可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在此時清晰了起來,他還記得她在臨死前,臉上不是驚恐畏懼,而是一反常态挂着釋懷的微笑。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後來,佛耶戈抱着卡梅爾燒焦的屍骸,毫不猶豫選擇陪她共同殉情。就在塔樓崩塌的前不久,他割斷了自己的頸動脈,讓她在天堂也不會孤單。」月華黯淡,仿佛無聲的歎息,而歎息綿延不絕,慨歎着他們的癡情深重,世事的反複無常。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來如風雨,去似微塵。或許,這正是佛希望的結局,跟自己所愛的人在同生共死,三生三世,至死不渝,來生再續前緣。
馬爾科莫名笑了,不合時宜的笑容在寂寥的夜色中難免有些詭谲,佛耶戈簡直颠覆了他對男人的認知。俗話說天下男人一般黑,馬爾科從不認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好男人。世間根本不存在對感情極其重視的男人,縱然存在,也隻是一時興起,加上自己還是風聲鶴唳的海賊,有幾個海賊會把兒女情長放首位?
艾斯的身體不由地僵硬,虛汗都冒了出來,粘稠的液體浸濕了纏繞在他四肢的繃帶。兩級反轉帶給他的打擊過于沉重,酸軟的腳跟突然一個踉跄,好在以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差點就要摔倒在地。察覺到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他無可奈何捂着自己的額頭,千言萬語哽在心頭無處傾訴。盡管刺客們不認識卡梅爾,但了解來龍去脈後,也不禁感到有點五味陳雜。
「艾斯老弟,你也不必過分自責,是卡梅爾自己造的孽,自己選的路。」馬爾科将手插在褲袋裡,靠着牆稍作停頓,再開口時語氣卻透着一股難言的悲涼,「倒不是蓄謀已久,她加入咱們海賊團完全是意外,或者說完全是為了陪朋友同行。另外,世界政府稱她為玄眼魔女,時而能看透人心以及看穿事态的趨勢走向,還會占蔔算命,比高階的見聞色霸氣更精準。我能想到的解釋是,她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她離職後行蹤也一直在CP3的監視中,于是被迫在巽德擄走了小娅。」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魔鬼,隻要留在自己的世界,你才知曉誰是魔鬼。然而,一旦你越過了邊界,你就不知曉誰是天使,誰是魔鬼。不過,沒關系,倘若世界用不公正的方式審判你,你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審判這個世界。
艾斯想知道,卡梅爾臨終前想跟他說什麼,想托付他什麼,可惜他再也不會知道了。它是一則永遠被埋葬的秘密,伴随着她的屍骨長眠海底,寬厚的大海會深情地接納一切,安詳博大,神聖莊嚴。
剛進白胡子海賊團的時候,老爹就跟他推心置腹聊過自己對敵人的理解:學海無涯苦作舟,能相互支撐的不僅是同伴,還能向敵人學習更多,從敵人處獲得更多。直到再次重逢那日為止,僅是那個人的存在,就足以使自己忍受孤獨。競争者之間,是連針鋒相對的敵人也能互相支撐的。
譬如起初是敵對勢力的塔莎就教導了他不少道理,卡梅爾也教導了他不少東西,在他漫長的旅途中,她毫無疑問扮演過老師的角色。如果她還活着,如果她僥幸沒有被他燒死,他可能會期待有朝一日與她重逢。但是,她已屍骨無存,他她已陰陽相隔,連骨灰也消失不見。不談彼此是否相互支撐,他隻想能對她道一句歉,隻想能對她道一次謝。
『卡梅爾,你是要我一生都腳踏着忏悔的陰影活下去嗎?一生都要背負着誤殺你的痛苦走下去嗎?』
「偉大之夢鑄就偉大之路,承受世間最痛才能成為最強者。」全程安靜聆聽的以藏将手塔在艾斯的肩膀上,他也是重感情的男人,不是不明白艾斯的心情,卻不知如何才能纾解對方的心結。
成為最強者,看似輕松,實則艱難,亦遙不可及。路難行,行路難,一身汗水,滿心長。腳下百裡路,頭頂豔陽天。鑒定如磐石,信念似火燒。四方走,走四方,一身是膽,豪氣壯。前方坎坷途,千難萬般阻。心若有明燈,身似般若行。
心碎神傷的艾斯閉上了雙眼,頭刹那間疼得像針紮似的,「這件事我們清楚就夠了,由動手的我承擔所有罪孽,千萬不要告訴小娅,她不知情還會快樂一點,以後也不要再提起……」
「倒是能端倪得出來卡梅爾豁達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大概這就是臨死者秉承的心态吧,對着萬丈紅塵輕輕一笑,一無所謂的淡漠。」相較于艾斯的耿耿于懷,已迅速想通的塔莎打了個呵欠,附和道:「不過,我也贊成艾斯隊長的意見。她扛着革命軍後裔的罪名,獨自在雷瑟擔驚受怕了那麼久,還不曉得托馬斯有沒有對她施暴,很明顯不宜再受刺激了。」
「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孩,分明生在混亂的大海賊時代,卻單純得像隻迷失在荒原的白鹿。可以把感情看得重過生命的女孩,值得一個完好的人來保護。」塔莎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艾斯,須臾又對周圍的刺客小隊下達了保密的囑咐:「白天見到小娅後,正常跟她打招呼可以,但切記不許說漏嘴。當心隔牆有耳,這裡賊多眼雜,也不許私底下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