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身上戴着一塊暖玉玉佩,坐在火爐前烤栗子和桔子,隻穿了一層單衣,披着銀灰色貂裘。
另一個紅泥火爐上,還熱着半壺黃酒。
丹陽穿着厚厚的夾袍,看着都覺得冷,忍不住問道:“你當真不覺得冷嗎?”
莫驚春臉頰微紅,不說話,隻笑笑,伸出一隻玉白裡透着血色的手,“摸摸看?”
丹陽單手握了上去,又忍不住把左手也握上去,真誠道:“好暖,都舍不得放開了。”
莫驚春一下子就把手抽回來了,“你夠了,烤火吧,再不濟抱個手爐吧。”
“好師叔,再給我摸摸吧。”
莫驚春才不要被凍,塞了個手爐給他,扮了個鬼臉,“不給。”
丹陽抱着手爐取暖,總覺得差了什麼,“唉。”
“我說,你最近是怎麼回事?上哪受了氣了?到我這兒還不消停?”
丹陽眉頭緊皺,“最近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少了。”
風雪更大了,外面大風刮過,雪粒敲擊在明瓦窗上,發出令人恐懼的聲音,天色昏暗,隻有些許微光從明瓦窗透入。
即使莫驚春對這個時代的生活水平不太了解,一聽這話也下意識感覺不妙,“怎麼了?這不是好事嗎?”
丹陽扯開嘴角,隻是那笑裡帶着說不出的苦澀。
“太冷了,病者來不了,一些撐不下去的,許是直接就……凍死了。而且,鄉下的房子不夠結實,雪再繼續下,房子會被壓塌的。”
這一瞬間,莫驚春感覺原本還溫暖的手都冷了起來。
說起來,和這些朝不保夕的人相比,他受過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麼了。
“官府不管麼?”
丹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溫和道:“管不過來的,你别擔心,鎮國公府素來好善樂施,收租也隻收五成……”
“什麼?五成?”莫驚春忍不住打斷了他,“那些農戶還活得下去嗎?”
黑,太黑了。
丹陽:“……”
丹陽歎氣,“鎮國公府已是極有良心的了,借牛借犁,開渠挖井,但凡旱澇,皆要減租,每逢青黃不接,還會借糧給農戶,從不催還。凡家中有年逾五十或未滿三歲者,每季贈衣贈糧。有些喪天良的收八成租呢!”
莫驚春眼前發黑,“這怎麼活得下去?”
大約是見多了,丹陽語氣很平淡,“活不下去就賣身為奴,或死了一了百了。”
“我隻知朝廷是十稅一,卻不知佃租竟這般高。”莫驚春哀歎。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差的環境也有青雲觀作為打底。道士們的衣食住行在他眼裡已經是極為儉樸的了,總是一身青衣,平時隔幾日才能見一次葷腥,連雞蛋都很少吃。
去林二家的那回,是為了救人,壓根沒仔細觀察環境。
隻感覺到房子又小又矮,隻有門前那棵棗樹令人印象深刻。
沒想過一般佃農到底過的什麼生活。
見莫驚春神思不屬,丹陽也有些後悔說得太直白,隻能委婉勸道:“你出身富貴,不知民間疾苦,這是你的運道,我也為你的運道感到高興。”
他放下手爐,用有些發燙的手握住莫驚春的手,“你這樣的人,若是過不了好日子,那我才是真正覺得難過。”
丹陽是真心這麼認為的,如果這天下隻有一人能過好日子,那他希望是莫驚春,因為莫驚春真的是太好了。
初初聽聞他時,隻知幾十大車行李,以為是個如觀主那般的少爺,光是服侍的動辄十幾人。
後來才知道隻帶了個小婢女來,雖然多了清風明月,但也隻是三個半大孩子罷了,根本經不得事。紅櫻跟着他讀書習武,清風明月跟着他不到一個月就胖了,可見過的是什麼好日子。
第一次見面是深夜裡,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聽說是要去救人,二話不說就跟着他們從山上走到村裡。
連走慣了山路的師弟都要抱怨幾聲天黑路難走,這位大少爺硬是一聲不吭。
為了救人,連紅參保命丹、大力丸、止疼藥這樣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用了。
最後被他一問,連方子都給了出來。
要不是那回瑞王帶人來時,那些人是怎麼對他的,他都快忘記了這些富貴人家是如何對待他這種下等人的。
不打不罵,隻當眼裡沒有你,比打了你罵了你,還要叫你心梗。
那書生侮辱莫驚春和紅櫻時,他隻想殺人,明面上卻無計可施,還要擔心莫驚春氣大傷身。
沒想到莫驚春沒有大怒不說,還冷靜地反駁了那書生,叫書生丢盡了臉面。
後來的事情更不用多說了,文武雙全,不外如是,若非已經出家,不知會是多少閨閣女子的夢中人。
最讓他心生敬佩的還是在山門前那些話,讓人從心底生出豪氣,王公貴族又如何?也是肉體凡胎,也會不知所措,也并非……不可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