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咯咯笑了幾聲:“當然是能吃掉就吃掉咯。”
“公子啊公子,”又有幾隻魅遊過來,仿佛唱戲一般,重重疊疊的吟唱聲傳過來,“何必關心負心人……”
為首的那隻男魅戳了一下謝不塵的心口:“他是無情之人,我們魅構造幻境,要侵入你們的記憶……公子啊公子,他一開始收你為徒,就是打着證道的打算呀……”
“那十幾年裡面,倒不如說是欺騙和代價,你的代價,他的欺騙……”
“這麼多年,公子啊,您該放下了,何必再管他的死活呢?”
“還是說,”魅大笑道,“公子如此慷慨,竟然一點記恨都沒有?”
謝不塵仍舊沒說話。
五百年,滄海桑田,世間變幻,若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度過五百年,或許真的能夠釋懷。可是這五百年,對自己來說隻是眨眼一瞬。
說醒來之後,一點也不怨,一點也不恨,一點也不委屈,那是假的。
山海劍刺入自己的胸膛,玄淵在耳邊折斷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
一開始的不可置信過去之後,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悲哀。
自己和師父,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利用。
那些關懷愛護、細心教導,無一例外都暗含代價。
在這之中生出的愛戀依賴,也不過是棋局中的一環。
可偏偏自己的一切都是鶴予懷給的。
連名字都是鶴予懷起的。
這個人盤根錯節地纏在自己的血肉裡面。
撕扯開來就是血肉橫飛,就是一命嗚呼。
可是也沒有辦法,怨恨能怎麼辦,心如死灰能怎麼辦,委屈又能怎麼辦,師父要飛升不要他,所以死的隻能是他。
那些沒有辦法說出來的話,隻能付諸于一劍之下,付諸于天雷滾滾之下的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回。
謝不塵以為自己這一死就還幹淨了,還幹淨這些年裡面所有的恩情。在這之後師父有師父的飛升路,自己也有自己的歸處。
他不想要鶴予懷在天雷滾滾之下許諾的什麼輪回轉世,富貴平安,他隻想永遠睡過去,做山裡面的風,湖裡面的水,天上的雲……他不想見到鶴予懷了。
誰知道還會有再睜眼的時候?
誰知道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可要說一點不愛了,一點也不在乎了,也是假的。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十幾年的關懷愛護,心動過的,愛過的也都是無可轉圜的事實。
謝不塵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鶴予懷。
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就這麼喜歡上了。
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不喜歡了。
師父是唯一的師父……是五洲四海對他最好的人,他最親最愛的人。
别人眼裡是五百年漫長的時光,是早該放下的感情,可是在他眼裡,隻是寥寥一瞬,愛和怨都還在,長在他的身體裡面,沒有辦法立刻剝離出去。
“我看過公子所有的記憶,要我說啊,”那魅伸出手托起謝不塵的下巴,“公子啊……你太可憐了……”
謝不塵被迫仰起自己的頭,此刻他神魂在外,已然露出原本的形貌。
他生得實在好看,那魅對他的臉簡直愛不釋手。
魅又重複一遍:“太可憐了……”
周圍遊走的魅吟唱着:“太可憐了……”
“生死都是因為一個人。”
那隻魅欣賞着謝不塵的臉,帶着長而尖利指甲的手拂過謝不塵的微微發紅的眼尾,又擦過他雙眼底下一指遠的地方生的兩顆痣。
“為一人哭,為一人笑……将一生系在了一人身上……都未曾為自己活過,一旦将那人拉出你的命,連活都活不了呢。”
“又傻……”魅聞了聞他的神魂,“又可憐……”
謝不塵眼睫微微顫動,聞言低聲笑道:“你說得對。”
“你說得對。”
他的神魂落淚了。
那魅趁機低頭對上謝不塵的臉,鲛尾卷住謝不塵的腰。
他的唇距離近到幾乎要吻上謝不塵額面。
“…………外面就是如此危險,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那魅嘻嘻笑了兩聲,擦掉謝不塵眼角的淚水,“公子,你不如留在澎湖,我們不吃你,隻要你和我們共享……”
“極樂”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這隻妖娆男魅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胸前插着一把劍,藍色的血從劍尖處滑落。
謝不塵一愣。
他的目光越過魅的肩頭,看見了一個雪白的人影。
鶴予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脫出了幻境,他站在自己對面,手一擡,插進胸膛的山海劍回到了他的手中,那隻魅恍然落到湖底。
謝不塵聽見鶴予懷極其平靜而又笃定的語氣。
“謝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