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休息吧。”
謝不塵聽見鶴予懷說。
謝不塵乖巧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好”。嘴上是這麼說,他卻站在原地看着鶴予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是鶴予懷親自布置的,所有東西一應俱全。
雕花窗棱旁邊的柱子上有幾道刀刻的痕迹,是每年生辰時鶴予懷拉着謝不塵量的。謝不塵看着那痕迹,用手比劃了兩下,發現好像又長高了點。
可能再過幾年,謝不塵想,就和師父一樣高了,到時候和師父一起下山,說不定山下人就不會将他們認成師徒了。
會認成什麼呢?
師兄弟……知己,還是道侶?
道侶兩個字一冒出來,謝不塵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坐下來,深深淺淺地吸氣呼氣。
他想起師父挺拔如松竹的背影,又想起師父平日裡對自己的照顧,有些羞愧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
師父就是師父,師父怎麼可以做道侶?
他們是師徒,是家人,師父是整個修真界自己最親近、最敬愛、最重要之人,沒有師父,他或許會死在棍棒之下,凍死在茫茫原野,沒有師父,自己或許不會見到第二年的春天。
但與師父的關系,或許也止步于師徒了。
就算再退一萬步,師父可以做道侶,可師父修的是無情道,這輩子也不會有道侶的。
謝不塵想到這,又覺得一陣怅然。
怅然完他猛地搖搖腦袋,怎麼淨想着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他在房間的藤條櫃子裡面找了兩件換洗的衣裳,這些衣裳大都是鶴予懷買的,有好些件還是生辰禮。
其中謝不塵最喜歡一件黑金的,穿起來顯得威風凜凜。
放在最底下的都是小了的衣裳,謝不塵舍不得扔,一件一件疊好放在櫃子裡面。
找好換洗的衣裳,他穿過回廊去靈泉洗澡。
等洗完澡,他給髒衣服掐了個清淨訣,又抱着衣服匆匆會房間。
路過走廊時,他見到鶴予懷的房間還亮着。
謝不塵好奇地探了腦袋,發現鶴予懷在看卷軸。
謝不塵想起和師兄弟們聊天時聽到的一些八卦,據說明鴻仙尊二十歲時才拜入宗門,再加上靈根品級也算不得最好,隻到上下品,所以修煉要比其他同門刻苦得多,平日裡不是在修煉就是在修煉的路上。
也似乎因此,并沒有什麼交好的朋友或是同門。
而後謝不塵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師父這時候不應該在睡覺嗎?
另一邊,他剛探腦袋,鶴予懷就将手中的書放下:“怎麼了?”
“沒什麼,”謝不塵一邊搖頭,一邊進了門,“隻是在想師父怎麼還不睡。”
鶴予懷聞言道:“習慣了,更何況我修為已至渡劫,不用休息。”
“渡劫”這兩個字讓謝不塵打了一個寒顫。
腦海裡面似乎突然多了一段畫面,卻怎麼也看不清楚,脖子處則火燒火燎地疼起來,好似整個頸項要被劍斬斷一般。
他艱難地擡起眼,隻見坐在對面的師父面色平靜地看着自己。
他想起來了。
這裡……是過去……是幻境。
這一天,師父根本就沒有醒着等自己,他坐在桌案邊睡着了,自己膽大包天鬼迷心竅地湊上去,卻沒有勇氣低頭親吻,最後隻輕輕用手卷了一下師父那頭烏黑的……烏黑的長發。
周遭一切開始土崩瓦解,幻境轟然倒塌,面前的鶴予懷化作一片飛灰,謝不塵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角,卻碰了一片空。
魅的歌聲悠揚遼遠,驟然響在耳旁,謝不塵神魂上的傷口疼得厲害,幾乎要将他撕裂開來,他不由閉眼得咬緊牙關,在心裡默念凝神訣。
身旁似乎有東西遊蕩而過,謝不塵感覺到一片蕩漾的水流。
謝不塵想起來進入幻境之前自己墜湖了。
巨野澤有湖曰澎湖,人首鲛身的魅就住在這裡。
“咯咯咯……”
魅悠揚的聲音響在耳邊:“這位公子……怎麼不睜眼啊?”
謝不塵沒有理會,下一瞬,一股水波劈頭蓋臉地朝他臉上砸,迫使他睜開了眼睛。
人首鲛身的魅出現在謝不塵眼前,他姣美地面容湊得極近,鼻子幾乎要碰上謝不塵的唇。
謝不塵眉眼絲毫未動,安靜地看着這隻魅。
遠處還有幾隻魅在高聲吟唱,一衆遊魚追随在他們身後,湖底在他們身下,堆積着無數人骨妖骨。
“真是讓魅失望……”那隻魅繞着謝不塵遊了一圈,“如此鮮美的神魂,竟然逃脫出來了。”
“不過沒關系,”這隻男魅張開雙手朝後遊去,“這裡還有一隻……”
話音落下,謝不塵眼睫顫動。
鶴予懷閉着眼,安安靜靜地躺在湖底。
“這位仙長也是有趣,”魅說,“明明一開始就發現是幻境,卻不舍得出來。”
謝不塵沉默不語,那魅遊蕩了好幾圈,輕聲道:“既然你已經脫出幻境,我們也不為難你,快離開澎湖吧。”
“…………”謝不塵安靜片刻,道,“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