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如果還活着,一定會立刻認出眼前情景。
當年教她巫蠱的姐姐曾提起,除了索魂、同心、子母三大秘術,還有一種常人無法修習的蠱術,喚做“獻祭”。
因為這種蠱術對獻祭人極為挑剔,萬中無一的體質當然是先決條件,更難得的乃是一顆孤勇決絕之心。
從這名字便能猜到,這是一種以生身獻祭的慘烈之法,杏兒惦記多年,可惜她空有獻祭之心,體質并不适合,後來隻好作罷。
她不知道,杏花樓中有人在她之後,悄悄研習此法,曆盡千辛最終練成了!
可她就算認得出“獻祭”,也一定認不出那施蠱之人了。
那甚至已經算不得一個人。
她全身血肉仿佛被吸幹,從臉到手,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上,都畫滿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詭異的字符,透出駭人的青藍色,徹底侵蝕了枯槁人形,将她變為一具無從分辨、也無堅不摧的蠱人。
這蠱人憑空出現,以萬夫莫當姿态立于内獄門前,渾濁的目光在杏兒屍體上停頓片刻,然後牢牢鎖定李皇後。
李皇後驚聲尖叫,慌忙指揮僅有的幾名宮人護架,自己躲在了啞巴殺手背後。
許是蠱人的氣質太邪門,宮人們無一不瑟瑟發抖,唯啞巴殺手神色不變,謹慎注視着蠱人方向。
蠱人僵硬地一步步朝衆人走來,随着逼近,她嘴角微微咧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起初宮人們隻覺恐怖,待她再走近些,衆人終于看清,她嘴裡赫然冒出一截蟲蛹似的東西。
一名宮人最先反應過來,轉身欲跑,隻見一團細小黑影蓦地從蠱人口中飛出,眨眼便消失在宮人衣衫内。
那宮人腳步頓了頓,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麼,額間便豁然洞開了一個血窟窿。
啊啊啊啊啊!!!
屍體倒下時,衆人慘聲大叫,連啞巴殺手喉頭都滾過一聲悶呼。李皇後死命攥住他衣袖,扯住他連連後退:“本宮命令你……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
啞巴殺手神色凝重,靜靜看着蠱人操縱那團蟲子,不停從宮人們身體内爆出,眨眼間地上就已躺滿屍體。
清理完其他人,蠱人緩緩扭過頭來,鮮血似乎對“獻祭”産生了某種刺激作用,她盯着場中最後兩人,眸子越來越亮。
李皇後登時臉色慘白,用力推搡啞巴殺手:“它過來了!你快去殺掉它!”
啞巴殺手終于動了。
他長臂猛地一抖,李皇後閃避不及,被一股強大氣勁震飛出去。與此同時,那隻殺紅眼的蠱蟲在空中蓦地打了個旋兒,艱難懸停在蠱人身邊,一時竟不敢上前。
啞巴殺手反倒踏上一步,以萬鈞之勢,與蠱人正面交鋒!
這是一場無聲的獵殺。
雙方一語不發,像兩匹沉默的野獸,招招兇狠,拳拳緻命,恨不得将對方撕裂嚼碎,毫無人性,隻認勝者為王。
與啞巴殺手相比,蠱人體力不占優勢,勝在一人一蟲配合默契,啞巴殺手雖功力深厚,手段狠辣,一時竟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李皇後趴在地上抖如篩糠,她鼓起勇氣看向兩人,隻見二人纏鬥異常激烈,連那蠱蟲都分不開身理睬自己。于是她瞅準機會,一步一步匍匐着往外爬,她相信隻要離開内獄這座院子,喊來麒麟衛,就有可能得救!
爬出十幾米,院門就在眼前,恰在此時,李皇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詭異的吱吱聲。
是那蠱蟲在叫?!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蠱蟲發現了她在逃跑,它在通知蠱人!
李皇後全身汗毛倒豎,哪裡還敢回頭,她拼盡全力,手腳并用,五米,四米,三米……近了,更近了!
“來……”
“人”字尚未叫出口,就坍縮成一道含混不清的呻吟,李皇後嗓中隻能發出嗬嗬聲,一雙青藍色、近乎“爪”一樣的手,不知何時伸到她頸前,徒手劃破了她的喉嚨。
血蓬地噴射一地,李皇後無助地捂着脖子,身體仍扭動着想往外爬。
蠱人沒有再給她任何機會。第二爪徑直掏向她心口,當胸穿過,将李皇後擊斃當場!
然而蠱人不惜一切的強殺,也付出了巨大代價。
她手尚未從李皇後胸口抽離,蠱蟲便發出一聲凄厲悲鳴——啞巴殺手當然不會放過絕好機會,掌風将蠱蟲團團困住,緊接着合掌為拳,生生将蠱蟲捏碎!
蠱人與蠱蟲連心,這一擊對她而言,近乎緻命。她身上青綠色符咒瞬間轉紅,血沿着皮膚汩汩滲出,看上去血葫蘆一般,越發駭人!
她的體力似乎也到了極限,隻能抱着同歸于盡的決心,朝啞巴殺手狠命沖去,可惜這一動作在啞巴殺手眼裡還是太慢了,他輕松後退避開,從地上拎起一具屍體,當成武器朝蠱人抛擲過去。
蠱人本可以避開,可當她看清屍體正面杏兒那張臉,身形明顯滞了一下。隻這一頓,她和啞巴殺手都明白,她輸了!
蠱人倒下去時,烏鵲仍在天空盤桓。
她從未害怕死亡,因為聽說死前會見到最想念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