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日。
夕陽餘晖漸漸隐去,宮中早早點起了燈,沿着十裡天街往集英殿方向綿延過去,一派璀璨莊嚴。
夜風裹着濕冷寒意,在亭台樓閣間打着旋兒,宮人們縮起脖子步履匆匆,銀盔金甲的麒麟衛巋然不動。
嶽明明扒着車窗默默看了一路,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必擔心。”趙琮昀低聲道:“待會兒你什麼都不用說,萬事有我。”
他的聲音不同以往,有些發緊。
嶽明明轉過被冷風吹紅的臉,靜靜看了他兩秒鐘,輕聲說:“好像要下雪了。”
趙琮昀透過車簾縫隙向外看,遠處天色的确有種超乎黑夜的陰沉。
“要變天了。”他喃喃道。
今天的趙琮昀一身錦袍雲龍翻飛,嵌着寶玉明珠的紫金冠,在晦暗馬車中依然流光溢彩,襯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貴氣逼人,也更桀骜冷漠。
平日的君子氣度一掃而空,此刻他是生于帝王家、擁有一人之下地位和無限尊榮的王爺,真正的天潢貴胄。
嶽明明隐隐明白,他把自己武裝成一柄華麗的寶劍,鋒芒畢露底下,是緊繃的神經和不容有失的決絕。
她忽然不确定還能不能再跟他肆無忌憚地開玩笑鬥嘴了。
“很難吧?”嶽明明問。
“嗯。”趙琮昀清楚她在問什麼,沒有否認。
他自己受益于皇權,亦代表着皇權,當然知道要反抗它有多難。
他淡淡道:“你不用覺得有負擔。這麼多年,我任憑他們為我做主,順從地扮演着他們設計好的角色……如今我隻是演夠了……選誰做‘王妃’不過是個引子,我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無論出于什麼目的,這條路你願意陪我,我很高興。”
嶽明明笑道:“我也知道自己要什麼,既然目标一緻,就一起努力吧。”
“等這趟宮宴之後,如果真的下雪,我請你喝酒。”
嶽明明望着越來越近的烏雲,故作輕松道:“在我……家鄉有個習俗,第一場雪要喝酒吃炸雞的。”
“炸雞?”趙琮昀蹙眉,被她奇怪的提議惹得笑了一下。
“好。”他最終點點頭。
嶽明明嘴角微微揚起。她沒有說,初雪還有一件事要做……向愛的人表白。
*
此次宮宴特意設在了紫宸殿。這是往年帝後賀壽的場所,足見皇上對趙琮昀選妃之事的重視。
嶽明明下了馬車,不覺打了個寒戰。
宮裡真冷……眼前金碧輝煌、燈火通明,卻半分也暖不到人心裡去。
宮人引路,将二人領進偏殿。此時殿中已有賓客等候,主位上卻不見皇帝和皇後的身影。
衆人見到趙琮昀紛紛起身行禮,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嶽明明,頓時神色各異。
他們對趙琮昀府中這位妾室皆有所耳聞,曾經的玉湖遊船,她那喪心病狂父親犯下的彌天大罪,以及趙琮昀為她求來的赦免令……樁樁件件,無法不讓人浮想聯翩。
嶽明明毫不避諱地打量回去,她看着趙琮昀口中的鄭國公、王翰林和徐尚書,最後将視線落在他們身側的女子身上。
這三位姑娘應該就是王妃的候選人。
每一位都是名門閨秀該有的樣子,儀态端莊,氣質高華,然而細細琢磨,卻又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嶽明明心想,皇上對他這位親弟弟還是蠻好的,就算沒有她橫插一腳,李憑如的競争對手也很強呢!
然而趙琮昀好似根本沒看見這些女子,目不斜視地帶她入了座。
往日風流成性的王爺,突然變成男德标兵柳下惠,所有人均是一愣,不免又将玩味目光投到嶽明明身上。
嶽明明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以免更讨人嫌。
幸好門外響起通傳聲,皇帝到了!
一身龍袍的昭明帝緩步而入,身邊是頭戴鳳冠的李皇後。與嶽明明想象中稍有不同,昭明帝雖是趙琮昀親哥哥,卻因同父異母,兩人長相并不相像。
正值盛年的昭明帝,額發鬓角已見霜華,一張方臉剛毅嚴肅,不怒自威。
李皇後卻保養極好,笑容溫婉,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可嶽明明越看此人越像李憑如,不由得提防起來。
衆人行過禮後,昭明帝環視一周,臉上本就不多的笑意忽然僵住,眸光沉沉盯着趙琮昀,厲喝一聲:“放肆!你還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場合!”
李皇後順着昭明帝目光望去,見到嶽明明那一瞬,笑容愈發意味深長。
趙琮昀垂首,語氣平淡:“回陛下,如果沒有記錯,今日是臣弟選王妃的日子。”
“你還知道!”
昭明帝抄起茶碗擲過去,滾燙的茶湯濺了趙琮昀滿身,他一動未動。
“來人!把他那妾室拖下去!”昭明帝吩咐一聲,又對趙琮昀道:“你的賬事後再算!”
趙琮昀橫跨一步,攔在嶽明明身前:“陛下讓臣弟選妃,臣弟帶來所選之人,不知哪裡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