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時,嶽明明在房内如坐針氈。
這個時間約她過去,趙琮昀到底要幹嘛……不會是她想的那種事吧?
嶽明明咬着嘴唇反思,會不會是自己最近巴結得過了頭,讓趙琮昀生出些誤會。
又或者他禁閉在家,不能去邀月樓消遣,百無聊賴于是打起她的主意?
混蛋啊……
嶽明明哀歎一聲,一頭紮進床上的衣服堆裡。這些衣裙都是她找來試穿的,可惜看來看去,沒有一件合心意。
她面紅耳赤地把一件低胸襦裙塞回櫃子,心想:什麼樣的衣服,能表達出一種委婉的拒絕呢?
*
趙琮昀打開門,微微蹙起眉頭。
嶽明明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笑眯眯跟他打招呼。
趙琮昀自己穿的是一套藏藍色雲水錦袍,領口袖口隐隐露出銀絲繡紋,腰間簡單墜了枚白玉,内斂低調。
嶽明明看着他被錦袍勾勒出的挺拔身姿,悄悄咽了下口水,把心一橫就要進屋,卻被趙琮昀擡手攔住。
“馬車備好了,走吧。”
“……”嶽明明鬧了個大紅臉,困惑道:“要去哪裡?皇上不是不準你出門嗎?”
趙琮昀掃了眼她身上的夜行服,眸光閃動,最終沒作聲,大步朝側門走去。
嶽明明屁颠屁颠跟在後面,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這男人今晚又要唱哪出。
門前停着一輛街上随處可見的普通馬車,東叔早就候在車前,垂首道:“都已經安排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趙琮昀點頭,率先上了車,然後掀起簾布對嶽明明似笑非笑道:“看你穿得幹淨利落,應該不需要人扶,自己爬上來吧。”
嶽明明:“……”
她倒不是上不去,隻是趙琮昀的笑,讓她感覺脊背發涼。
又冒犯到他了?
這男人怎麼這麼容易被冒犯?!
“我們到底去哪裡?”馬車行駛中,嶽明明見東叔刻意将車趕上小路,擔憂道:“現在是宵禁……被人撞見,到皇上面前告狀怎麼辦?”
“怎麼,你擔心我?”趙琮昀問。
嶽明明誠懇道:“我比較擔心自己……我今天剛拿到赦免令,晚上就跟着你胡鬧,萬一皇上反悔呢?”
趙琮昀被氣笑了:“你放心,巡防營那邊打過招呼了。你那條小命,沒人拿得走。”
最後那句話,他語氣是認真的。
嶽明明怔怔看着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趙琮昀哼笑道:“上車之後,你如果不是一直盯着我看,早就該發現我們要去做什麼了。”
“嗯?”嶽明明臉頰一熱,這才想起來仔細打量這輛車。
這駕馬車不比趙琮昀平日坐的那輛豪華寬敞,兩個人坐在裡面稍顯局促,但勝在整潔幹淨,車裡提前用香薰過,又布了個小小的暖爐烘着,将夜風秋露一道隔絕,處處透露着主事人的缜密體貼。
東叔雖辦事牢靠,卻做不到這麼矯情,想來一定是趙琮昀的親自安排。
嶽明明剛要稱贊,眼角忽然瞥到一摞擺放整齊的東西,頓時愣住了。
那是香爐、蓮燈和許多紙錢。
她撩起車簾,外面漆黑一團,辨不清身在何處,鼻端卻嗅到了氤氲潮濕的水汽。
嶽明明始終記挂着,哥哥嶽琛因為戴罪身份,無碑無墳,連屍身都沒人收斂,成了玉湖上的孤魂野鬼。
“我們要去……碼頭祭拜?”嶽明明喉頭發緊,努力穩住嗓音道。
趙琮昀淡淡道:“活下來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裡會好受些。”
頓了頓,他又問:“再回到那個地方,會害怕嗎?”
嶽明明搖頭:“不怕。”
同樣的夜色,同樣的玉湖,這一次她身邊陪伴的人,讓她無比心安。
“謝謝你。”
“嗯。”趙琮昀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好似渾不在意,眉眼卻比出發時溫柔了許多。
馬車終于停下。東叔尋了碼頭附近一處僻靜無人處落腳,兩人下車後,東叔便獨自拎着一些香爐紙錢離開了。
嶽明明面露困惑,趙琮昀解釋道:“他去祭拜那幾名死去的暗衛。”
嶽明明這才想起來,當天因她慘死的,還有幾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眸光一瞬間黯淡下來,趙琮昀看在眼裡,并沒有出言安慰。
他默默來到水邊,親手點燃一盞蓮燈放入水中,看漆黑水流将那點光亮帶走,最終搖晃着消失在遠處,這才低低長歎一聲。
“走好。”
嶽明明蹲在他身邊,學着他的樣子往水裡投入一盞燈,輕聲道:“哥哥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我也不會忘記你。”
這盞蓮燈,你能收到嗎?
嶽明明不知道 npc 死掉會怎樣……徹底消失,還是在另一個世界醒來?此刻她忽然生出一點奢望,如果這世界對她來說是個遊戲,會不會對嶽琛也一樣?
她聲音悶悶的,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下次一定要選個主角,有很多人喜歡、怎麼都死不掉的那種。”
“忘了我,忘掉這裡發生的一切,重新開始吧。”
趙琮昀靜靜看着她胡言亂語,鬼使神差伸出衣袖,替她擦掉了臉頰上的淚珠。
他格外小心翼翼,實際上伸手那一瞬已經開始後悔,生怕這個時刻這樣的動作顯得唐突了。
果然,嶽明明微微顫抖了一下,趙琮昀以為她要躲開,立刻抽手道:“對不住……我不是……“
卻見少女扯住他衣袖,一點不客氣地擦起臉來:“嗯?不是什麼?”
這次換趙琮昀僵住。
“……衣服弄髒了,沒關系吧?”嶽明明噙着眼淚笑起來,顯得瘋頭瘋腦。
趙琮昀看出她在替他解圍,眉宇一松,勾起唇角:“無妨。”
他大概也是瘋了,竟然覺得眼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少女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