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村子中央的祭台旁邊的禮堂裡,此時空氣比外面的潮濕陰冷的天氣更要沉重寒冷。即使禮堂裡的火爐燒的熱烈旺盛,也沒辦法溫暖房間裡的空氣。
村長文思鮑緊鎖着眉頭,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申壯幾個人,“你們幾個是親眼看見安琪跑進死亡森林的嗎?”
“呀啊!”僅僅是聽到死亡森林幾個字,文教官長蘇西垣便驚叫了出來。他慌張地捂緊了嘴巴,以免自己再發出引來注目的聲音。
警務官長申世傑鄙夷地瞪了蘇西垣一眼,接着他看向申壯,示意他說下去。
申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大聲地說道:“當然了。”随後他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地說着安琪是如何跑進死亡森林的,當然,關于他們圍堵安琪,追打安琪的事情一個字也沒有說。一切聽起來倒像是安琪在密謀已久之後,終于在一個陰雨連綿,人迹罕見的時候,躲過衆人,跑進了死亡森林,而這一切恰好被他們目睹了而已。
農務官長雷妮,看到申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神情放松了下來,一邊聽着申壯滔滔不絕地侃侃而談,一邊在眼前的紙上胡亂地畫着一些圈圈花花,好像思緒随着眼前的圈圈花花,也跑出了禮堂,跑得無影無蹤。
“既然你們看到她要跑進死亡森林,為什麼不攔阻她?”法務官長費德文半信半疑地看着申壯。
“我,我們沒追上她。”申壯躲閃着費德文銳利的視線,磕磕巴巴地說着。
“你剛剛不是說,你們一直跟在她後面?今天下午的時候,霧氣也很重,你們連安琪臉上的神情都看得那麼清楚,說明你們離她很近,可是,你們卻沒有追上她,平時你們也應該沒少和安琪發生沖突吧。”
申世傑嘭地一拍桌子,笃地站了起來,“費德文,你什麼意思?你在懷疑我兒子嗎?”
費德文向身後的椅背靠去,面無表情地看着申世傑,用他那抑揚頓挫的聲音,悠揚地說着,“我隻是想搞清楚幾個問題,看看安琪到底是不是跑進了死亡森林。”
“怎麼?難道你要袒護那個魔女嗎?”申世傑不屑地看着費德文。
“我隻是不希望冤枉任何一個人。”費德文不緊不慢地說着。
“哼,少在那裡假正義了,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惡魔,你那一套什麼公正的法規,屁都不是。”申世傑說得咬牙切齒,但是卻還是覺得不夠解恨。
“誰看到過惡魔?反正我是沒有看到過,這惡魔是不是存在還不知道。”
“有,有的……”蘇西垣用顫抖的聲音,哆嗦着用力地大聲說道。
全部的人都看向蘇西垣。平時總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發表意見的時候常常棄權的蘇西垣突然在如此激烈的争論中居然大聲地插嘴,實在是太稀奇了。
“你說什麼?”申世傑不耐煩地看着蘇西垣。
“有,有的,那個,那個惡,惡,惡魔……”蘇西垣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臉色蒼白得看不出來一點血色。大口地呼吸着,這一句話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再次開口道:“那個安,安琪,跑進了那裡,真的大事不妙了。不妙啊,要防範,防範啊……”
蘇西垣戰戰兢兢地說完了這幾句話。他還想再說什麼,申世傑插話道:“現在開始就要24小時巡邏,隻要看到安琪,立即處死!”
“不行,村子有規矩,就要按照規矩來,誰也不能壞了規矩,跑進死亡森林的人,要進行審判之後才能進行處決。”費德文說得很堅決。
“什麼規矩!安琪是村子裡的災難,這些規矩對于她不受用!”申世傑咄咄逼人地看向費德文。
“不行!如果全憑一人之言就對一個人下判決,那村子早就亂了,到底安琪去了哪,要審判過後才能做判決。”費德文毫不退讓。
“你如此袒護她,難不成你是惡魔派來的奸細,打算和安琪裡應外合地報複我們嗎?”申世傑陰陽怪氣地說着。
“你要為你自己的話負責,沒有證據的指控就是造謠,是犯罪。我可是多次看到申壯他們追打安琪。唯有審判才能判明事實真相。要讓村民知道真相。”面對申世傑的指控,費德文絲毫不改面色,甚至有一些不屑。
“夠了!現在不是争吵指責的時候!”文思鮑站了起來,他神色比任何一次看起來都要更加凝重。他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卻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呵,我們偉大的村長大人看來是有什麼好想法。”申世傑傲慢地坐了下來,不屑地看着文思鮑。
文思鮑沒有理會申世傑,而是沈默不語地看了看所有的人。
“村長?”支度官長吉辰期盼地看着文思鮑,希望文思鮑可以讓所有的一切都平息下來。他不在乎安琪會受到如何的審判,他隻希望,趕快結束這一切,恢複要以往的平靜。
“無論如何,現在首要的是加強巡邏,嚴防死守死亡森林的邊界,但是!”沒等申世傑還要再說什麼,文思鮑緊接着說道:“抓到安琪以後,必須帶到禮堂來進行審判,這個方案大家是否同意。”
農務官長雷妮,能建官長夏吉爾,以及法務官長費德文都表示贊同,支度官長吉辰更是完全沒有任何意見。文教官長蘇西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隻有警務官長申世傑,看見大家的表态,不由得怒火中燒。
“什麼!開什麼玩笑!”申世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怒氣沖沖的看着坐着的幾個人,“你們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
說着,申世傑帶着申壯幾個人摔門而出。
文思鮑似乎看慣了這種事,也沒去管申世傑,轉而對餘下的五個人說道:“現在大祭司安瑪不在了,實在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幸好祭司就任儀式的時間也快到了,我們還必須同時準備好祭司的就任儀式。雷妮,夏吉爾還有吉辰,這件事就拜托你們了。”
“一定,一定!”吉辰近乎于讨好地點頭又帶着鄭重的神情讓雷妮看了感到有些滑稽好笑,但是,雷妮還是忍了下來,點點頭,就把臉轉到了一邊。
能建官長夏吉爾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
“費德文,審判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處理了。”
費德文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了。
“好了,那我們散會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文思鮑看了一眼文教官長蘇西垣,什麼都沒說。
“啊,費德文官長,費德文官長,等等老夫。”蘇西垣三步兩步趕緊追上了費德文。
“蘇老師,有事嗎?”費德文緊皺着眉頭看着蘇西垣。蘇西垣看起來瘦小幹癟,雖然沒有比他年長幾歲,卻看着老成許多。盡管如此,蘇西垣曾經也是做過他的老師,作為老師,他還是敬重蘇西垣的。雖然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知識淵博,且對于知識的研究與學習孜孜不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所學的東西太過雜亂,蘇西垣對死亡森林的傳說深信不疑。甚至達到了隻要提到死亡森林的名字,就仿佛受驚了的小動物一般,驚恐地瞪着眼睛,渾身發抖。
而他,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是不相信的。他在這個村子裡生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看見過所謂的惡魔。更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對于安琪的身份,他也是持有保留意見的。如果,不能真正的公正地對待每一個人,那麼,随便一個傳說就能讓人們去随意揣測一個人。如此,事實是什麼樣子就變得不重要了,豈不是要出現很多的冤假錯案了。
比起不知道怎麼出現的傳說,事實更重要。
想到當年安雅的事情,他總是因為有太多不解的困惑而覺得有些愧疚。至少,安琪的事情,他不希望再過于武斷,匆匆判決了。
“費德文官長,可否陪老夫一路回去。”蘇西垣孱弱的樣子好像連路都快走不好了。明明才五十歲剛剛出頭,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者。
“老師,請吧,其實,老師不必這麼害怕,不會有事的。死……”沒等費德文說完,蘇西垣慌忙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随後警覺地四下看了看。
蘇西垣壓低了聲音,那聲音小得仿佛遊絲一般,要把耳朵貼近他的嘴邊,才能勉強聽得清楚。
“噓,小聲點,可不能如此大聲談論,那個東西真的存在,那裡真的不能去。這次,這次我們可能死定了。”說着蘇西垣臉色變得更加驚恐了,好像看到了别人不曾看到的光景一般。
“老師,走吧,我送你回去。”費德文沒再和蘇西垣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大概文人學者總會有些神經兮兮的樣子,他倒是這麼覺得的。
“爸,我們就要這麼放過安琪嗎?如果安琪真的把惡魔帶回來怎麼辦?”平日裡申壯想盡一切辦法折磨安琪,可是,如果安琪真的帶着惡魔回來……想到這,他腿已經開始軟了。
“當然不行!”申世傑絲毫不猶豫的說道。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申壯差一點撞到申世傑的身上。他轉身看着申壯,又四下看看無人,才壓低聲音和申壯說道:“你告訴你那幾個人,無論誰抓到安琪,立即就地正法。”
“可是,剛剛村長不是說,要審判嗎?”申壯疑惑地看着申世傑。
“你沒長腦子嗎?如果安琪要被審判,說不定就被她逃了。村子裡有人偷偷奉安琪為偶像,哼,一群蠢貨,向惡魔祈求祝福,那不是等于兔子向鬣狗獻殷勤。真的是蠢死了”
“可是,會不會殺了安琪,就真的會被惡魔報複?”想到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魔闖進村子裡,将村子裡的人撕咬,碾碎,他的身體就止不住地發抖。
“我怎麼有你這麼個蠢兒子。安琪才是會引來惡魔的元兇,這麼多年,為什麼惡魔從來都沒有來過村子裡,是因為安琪在村子裡嗎?”
“難道不是嗎?”申壯疑惑了,預言裡說的是,安琪是惡魔之子,正因為有安琪在村子裡,惡魔才不敢造次。
“你真的太蠢了,”申世傑開始懷疑申壯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兒子了,“如果是因為安琪在村子裡所以惡魔才不敢闖進村子,是為什麼?因為怕我們殺了安琪?如果惡魔如此羸弱,那我們還怕他什麼。如果惡魔有可以以一己之力就能摧毀村子的能力,那麼早就闖進村子裡将安琪奪走了。所以,恐怕惡魔也不是那麼強大。這麼多年,安琪依然在村子裡,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惡魔根本沒有那麼強大,這麼長久以來,占據着死亡森林,說不定,這次是我們奪回死亡森林的好機會。”
申壯瞪圓了眼睛,吃驚地看着父親申世傑,申世傑帶着深遠謀算的目光浮現着略顯得意的笑容。看起來心中早已經盤算好了一切。
“你聽着,殺了安琪就是一種信号,不管安琪是不是被殺死,如果惡魔有能力闖進村子裡來,一定早就闖進來了。殺了安琪如果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那麼我們就進軍死亡森林,把這個惡魔鏟除掉,以後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地生活了。所以,看到安琪,立即處死。”
申壯顫抖着身體,點點頭。
安琪此時在他的腦海裡慢慢的變了樣子,渾身血琳琳的,目露兇光。她不再是一場狩獵遊戲裡的獵物,而是真的成了對手,一個必須鏟除掉的對手,現在遊戲結束了,該來真的了。他必須殺死安琪,這一場不知道哪一天會開始的殺戮慢慢在他的眼前展開,他的身體慌亂到顫抖不已。
文思鮑離開了禮堂,急匆匆的趕回了家。他緊閉着嘴唇,臉部的肌肉緊緊的繃着,僵硬的支撐着臉上的皮膚。他避開了所有的人,甚至沒有人發現,他已經回到了家中。他腳下急匆匆的步伐,漸漸變成了小跑着,他穿過院子,趕到了幾乎荒廢了的别院門前,他推開已經鏽迹斑斑的鐵栅欄門。門很順滑的就被推開了。他從裡面關上了門,四下确認了沒有人跟過來,轉身鑽進了别院裡雜亂不堪的竹林之中。
因為沒有人打理,竹林肆意自由地生長着,将院子裡遮得密密實實,連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從外面看過來,除了茂盛的竹林,什麼都看不到。
落葉淩亂的一層一層的落在地面上,斷落的樹枝,在文思鮑的腳下一驚一乍地發出了一聲又一聲啪的斷裂聲。
文思鮑顧不及這些聲音是否會引來外面可能會路過的人的注意。平時他會更小心一些,但是今天,他任憑腳下不斷地發出慌亂的聲響。
他鑽出竹林,來到一個破敗的地窖門口。門口恣意生長着一些藤蔓植物,爬滿了地窖的門。地窖的門上面鏽迹斑斑,然而,門栓上雖然有點塵土,卻完全沒有鏽迹。
文思鮑在地窖牆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個凸出來的石磚,他拉出那塊石磚,從裡面拿出一個奇怪的形狀的鑰匙,他試着将鑰匙插進鑰匙孔,鑰匙卻從他的手中掉落到地上。
“該死”他用帶着一點沙啞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他慌忙撿起鑰匙,再次試着開門,他用另一隻手扶住開門的手,試圖讓些微顫抖的手可以鎮定下來。
咔哒一聲,門鎖順利的轉動起來。他拉開地窖的門,随後鑽了進去,從裡面把門結結實實地再次鎖好。
他點亮了手裡拿着的提燈,一瞬間,黑洞洞的地窖變得明亮起來。在他的前面出現一條向下的樓梯,樓梯有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破損,留下了很深的走動的痕迹。
文思鮑提着提燈向下走去,他路過一個木門,看也沒有看一眼,隻是專心緻志地向下走去,樓梯的最低處是一片潮濕的泥土地,随着泥土地伸展開來,是一個簡易的牢房,黑色的鐵栅欄,散發着沉悶的寒氣。地窖裡冰冷又潮濕,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苔藓。一股讓人不舒服的黴味,散發在空氣中。哪怕呼吸一口這裡的空氣,都讓人覺得渾身像生病了一樣的難受,更别說在這裡呆上幾天。文思鮑隻是剛到這裡,就已經想趕快出去了。
然而,在牢房裡,對着牆壁,拿着石塊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畫着讓人看不懂的畫符的人,似乎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些,那背影看起來可不像無法忍受的樣子,倒是有一種惬意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