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臭乞丐!”文思鮑不客氣地叫道,他拉開和牢房三尺遠的距離,厭惡的看着地牢裡的人。
老乞丐聽見聲音,慢悠悠地轉過身來,淩亂幹枯的頭發,亂糟糟地遮擋在他的臉前,甚至連眼睛都幾乎看不到。破爛的黑色披風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破亂不堪。但是,老乞丐還是将衣服拉整得很整齊。
“嘻嘻,這不是村長大人嘛~”老乞丐看到文思鮑咧嘴笑了出來,露出滿是黃漬的牙齒。
“嘻嘻,村長大人的樣子看起來可不太好呀~”老乞丐言語中帶着輕佻,眼神卻犀利得仿佛将文思鮑猶如□□一般完全看穿。
“臭乞丐,别忘了,你也在這個村子裡,有事你也跑不了。”文思鮑怒火沖沖,如果不是他覺得這個臭乞丐還有些用,他會一刀殺了這個臭乞丐,不,或許會十幾刀,二十幾刀,他不知道,他隻覺得看着這個臭乞丐嬉皮笑臉的樣子,他就怒火中燒,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臭乞丐被反複刺中痛苦哀嚎地醜陋的樣子。
“哎呀哎呀,村長大人好吓人呀。”老乞丐的臉上好似一副驚恐慌張的樣子,眼角卻依舊是笑嘻嘻的。
“臭乞丐,當初是你說你有辦法破解預言,我才會留你一條性命,而如今,安琪跑進了死亡森林,我兒文森浩也還是那副鬼樣子……”文思鮑說不下去了,他連去想文森浩現在的樣子都不願意去想,内心揪成一團,轉而他惱怒地盯着老乞丐,“你始終沒有告訴我要怎麼破解這個預言,怎麼救我的兒子,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嘻嘻,那個預言呀……”說着老乞丐悠閑的倚在鐵欄上,好似并非在一個潮濕惡臭的地牢之中,而是一個雅緻的庭院之中,又突然來了雅興,遂悠悠哉哉的吟道:“赤月血染燼天地,異象驚擾四方兇。少女死中還複來,惡從血中皆複生。”
“不需要你提醒我預言是什麼!我要你現在就說,怎麼破解!”文思鮑逼視着老乞丐。
“嘻嘻,村長大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老朽早就說過那個破解的方法了啊。”無論文思鮑如何怒視和羞辱,老乞丐始終是一副嬉笑的樣子。
“什麼鬼方法,現在安琪不見了,我兒還是那副鬼樣子!”文思鮑的怒氣漸漸已經要演變成了殺氣。
“嘻嘻,村長大人,萬事皆有時,況且老朽也說過了,令郎想要恢複,還需要他自己做出選擇,看來,是令郎萬萬不肯那麼做呢。”
“别開玩笑了,什麼選擇?我們什麼辦法都想過了。”文思鮑咆哮着。
“嘻嘻,村長大人,你不妨再問問令郎,想必令郎是知道要怎麼做的,隻是做得了,做不了。如果做不了,那麼哪怕當少女成熟之時,對令郎也沒有什麼用呢。”
“你莫不是編了騙我,如果安琪沒有什麼用,當初為什麼讓我留下她。”
“嘻嘻,村長大人,萬事總有時,沒到時候的話,那方法總不會有效。如今,那預言還沒到時候,趕在血月出現之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臭乞丐!如果我要是知道這事是謊言,我死也會在死之前将你先拉入地獄。”
“嘻嘻,村長大人,小人怎麼敢呢。”老乞丐不慌不忙的将臉貼近了鐵欄,嬉笑着露出焦黃污濁的牙齒。文思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隻要老乞丐想要做,就能從牢房裡走出來。但是,當他再定睛看的時候,老乞丐還是牢牢地鎖在牢房裡。
“你現在就讓我的兒子複原!”文思鮑想到文森浩現在的樣子,心裡便滿是怒火。
“嘻嘻,那要看令郎要怎麼做了,他自己知道。”
“什麼!他連話都說不了,他知道什麼,喂!你,你給我說清楚!”任憑文思鮑如何怒吼,老乞丐仿佛靈魂出了竅一般,眼睛裡失去了光芒,直勾勾的盯着一處,慢慢的轉身,一邊喃喃的念叨着預言,一邊向牆邊走去,拿起石頭,不知道在牆上畫着什麼。
好像剛剛的對話沒有發生過一般,一切都變得和來時一樣。
文思鮑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什麼用,他狠狠的踹了一腳鐵欄,轉身返了回去。當他再次路過那一道在樓梯中間的木門時,他停了下來,緊鎖着眉頭向木門撇了一眼,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慌亂、緊張,充滿了死亡的血腥的一夜,在所有人的噩夢之中,不緊不慢的過去了。雖然太陽似乎看起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還是在灰蒙蒙的雲層中若隐若現着。
對于安琪來說,一夜醒來居然還是在她昨天晚上所進的那個房間,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而眼前的房間,還是她昨天晚上進來的房間。隻是壁爐裡的火已經熄滅了,隻有點點火星還在苟延殘喘着。
她沒有被送進大牢關起來,也沒有任何人在半夜時分将她帶走審判。
好像她并沒有跑進死亡森林,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平靜。
這樣的平靜看起來太不正常了。
她下了地,走向了房間另一面的微微泛着光芒的一扇彩色玻璃門。她從未見過如此顔色的玻璃門。有着一種莊重與肅穆,在那絢爛的色彩之後,仿佛有一個特别的神秘世界在等待着她一探究竟。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玻璃門前,反複摸着那凹凸不平的彩色玻璃,好奇心在她的指尖與玻璃之間的摩擦中變得越來越重,她有些緊張,又有些急迫地想要一探究竟那門後的光景。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推了開來……
玻璃門外是一個寬敞的陽台,她走上前,靠上陽台的扶攔,眼前是一整片灰蒙蒙的死亡森林。在村子裡,她曾經望着死亡森林裡高聳的樹林,有一種龐大的壓迫感。她總覺得,死亡森林裡的樹高大得讓人感到窒息地恐懼,好像那些樹如果倒了下來,便會将村子也壓得粉碎。
可是,現如今,那一片森林卻在她之下,繁茂的樹冠在她眼前仿佛毛茸茸的草叢,她甚至覺得伸出手摸過去,就像撫摸着可愛的小動物的毛茸茸的頭一樣。
但是,那死亡森林依然是灰蒙蒙一片,了無生氣。
穿過死亡森林,遠遠的便是她生活過的村子,村子裡有些什麼,在這個陽台上看不到,隻能遠遠的看到有的人家的煙筒裡,升起了袅袅白煙。
原來,她沒有在村子裡,也沒有在死亡森林裡,而是死亡森林的另一邊的一幢——她回身不斷打量着這座建築物,這座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如此龐大的建築物,像威武雄壯的戰士一般的城堡。
她好奇的在這個城堡中慢慢地摸索着。堅硬冰冷的石牆,将城堡與外面的世界分割開來,連陽光都很難透進來,仿佛,在這城牆之内,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這座城堡大得有些驚人,長得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一個又一個緊關着的沉重的木門,長長的讓人感到眩暈的旋轉的樓梯。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再向前走去,又會走到什麼地方。
在死亡森林的深處居然還有這樣一座城堡,而且,看起來這城堡的年歲比村子都還要長久。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莫不會是……
她驚恐地打了個寒顫。
她想起了村子裡關于死亡森林裡的惡魔的傳說,在死亡森林裡生活的隻能是惡魔。所以,原來島嶼的主人伯爵大人是惡魔?可是,如果是這樣,他們未免看起來太年輕了。兩個人看起來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又怎麼可能是活了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惡魔。
況且,如果說她是惡魔之子,惡魔是她的父親的話。她回憶起艾蒙伯爵那張面無表情但是年輕俊美的臉。
她不禁覺得一陣惡寒,天,如果讓她喊看起來像她一樣大的人叫父親,她是萬萬不可能叫得出口的。
如果他們不是惡魔,難道說隻是島嶼的主人為了讓村民們不進到死亡森林裡來,而流傳出來的假傳說?所以,這座城堡才能安安靜靜地躲在死亡森林的深處嗎?流傳出這樣的謊言的是艾蒙伯爵的什麼人呢?祖父?曾祖父?他們這個家族又是什麼時候在這座島嶼上開始生活的?現在的那些人又都去了什麼地方?難道這裡現在隻有艾蒙伯爵和他的管家艾倫嗎?
所以,難道說惡魔根本是不存在的嗎?那麼她又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年來,她所背負着的惡魔之子的重擔又算什麼呢?
如果惡魔的傳說都是假的,她……想到如果是這樣,她的心裡不禁湧起一種帶着些怒氣的酸楚。
可如果是假的,為什麼姥姥會不知道呢?姥姥作為村子裡的祭司,沒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論如何,村子她已經沒有辦法回去了。回去等待她的恐怕就是死路一條。就算她和村子裡的人說,這裡根本沒有惡魔,一切都是假的,也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的。
還不如就這樣留在這裡,如果能夠留在這裡就好了……
她深吸一口冷冰冰但卻無比甯靜的空氣。真的好安靜啊!
沒有了投過來的帶着恐懼的痛恨的視線,也沒有了指桑罵槐的惡毒的言語,也再也不用回避迎面而來的人。在她的心裡卻不知不覺變得輕松了起來,連腳下的步伐都變得輕快了。
所以,惡魔到底是不是存在又能怎麼樣,如果能像現在這樣,留在這裡該多好啊。
想着這些,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到了城堡裡很深的一個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石頭砌成的牆壁,城堡裡透着冰冷的寒氣,幽暗的走廊,哪怕現在是白天,依然黑黢黢的,隻能透過一些微弱的光,勉強辨識前面的路。然而,每往下一層,便更陰暗一些,當走到第一層的時候,仿佛被黑暗籠罩了一般。如果不是早已經習慣了黯淡的光線,恐怕連路都沒辦法識别。
路在黑暗之中不斷地向前延伸着,不知道會一直到什麼地方才會停止。四周黑洞洞的,好像無論看向哪裡,都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安琪不禁覺得害怕起來。
要不還是回去吧。她的内心深處有一個弱小的聲音低喃的呻吟着,然而,另外一個聲音卻大聲而飽滿地問道,你不想知道,城堡裡有什麼嗎?
這座城堡仿佛被黑暗包裹着的盒子一般,明明有一種力量在低喃着危險,卻還是很讓人想要打開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危險。
她吞了一下口水,摸索着牆壁,還是向前走着。四下皆是石牆,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微風,那微風中夾雜着好聞的味道,讓人聞了之後,消減了不少黑暗帶來的不安。
玫瑰的香氣!姥姥的院子裡也種着玫瑰花,這個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了,難怪,會讓她感到安心不少。大概是因為這個味道讓她想起了姥姥的小花園。
可是,是從哪裡傳來的味道呢?明明周圍除了石牆就是石牆。
她順着香氣,沿着牆壁向前一步一步探尋着。這香氣似乎來自黑暗的最深處,越是往前走去,味道變得越濃烈起來,直到她的面前出現一個雕刻着玫瑰花的鐵門。
在鐵門的縫隙間,若隐若現着一抹紅豔豔。她輕輕地拉開鐵門,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便湧進了她的視野之中。
這是多麼浩瀚的一片玫瑰園啊。她的眼睛甚至繁忙到不知道從哪裡看起才好。在玫瑰園的邊緣,是高高的架起的玫瑰花架。仿佛玫瑰花們掀起一層高高的玫瑰花浪,一直向天空湧了上去,定格在那半空中。
玫瑰花們争相盛開着,嬌豔欲滴,在微風的輕撫下,晃動着身體,好像一個又一個活潑的小姑娘,在風中跳躍着。随着風變得強烈起來,玫瑰花們也更加熱烈地舞動着,發散着激動人心的熱情。花瓣塞滿了風的裡面,不斷地跟着風旋轉着,随着風變得強烈起來,席卷着花瓣向空中飛去,那股猛烈的風勁一旦弱了下來,花瓣便洋洋灑灑地仿佛雨滴一般落向花園。
在不遠的地方,嬌豔的花瓣雨之中,赫然的伫立着一個黑色的暗影,那黑色的暗影是如此的突兀,仿佛将整個花園熱鬧的世界猛地割裂開來。
那個暗影将自己孤立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之中,任憑黑暗的世界之外怎樣的豔麗與喧嚣,唯獨那一處,慢慢地被黑暗吞噬着,孤寂無聲,一動不動。好像世界的事情都與他無關。他不過隻是在這個世界裡習慣性的呼吸着,甚至好像他希望連呼吸都不要,這個世界似乎根本不需要他,而他如果能不存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安琪說不出來到底是為什麼,看着隐匿在黑暗之中的艾蒙伯爵,看着那張失去了生機,隐藏着哀傷的面孔,仿佛有什麼東西揪緊了她的心髒一般。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好像在看着一面鏡子一樣,鏡子那面的艾蒙伯爵慢慢地與她的身影重合起來。
她不知道在這個年輕的伯爵身上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他在這個年紀,就好像明天無論什麼都與他無關一樣。活着隻是為了完成什麼任務,他沒有明天,沒有未來。
她不也正是如此嗎,她不知道,明天要用來做什麼,未來還有什麼值得憧憬,隻是活着就已經讓她覺得沉重不堪了。
這一種沉重攥緊了她的心髒,她揉了揉眼睛,什麼時候,淚水已經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