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疾苦遠比妖鬼可怖,謝漫是知道的,她沒有再說什麼,半空中羅刹海市隐約顯形,一股強大的吸力将幾人吸入其中。
一陣頭暈目眩之後,這些人發現自己坐在了一片濕潤的黑土地上,粗眼一看,周圍圍着很多‘人’。
如果忽略掉有些人身後的狐尾、有些人邢态不那麼凝實、更幹脆的還有一隻紅色的小鳥口吐人言:“他們怎麼樣?”
一個看起來像是個人,沒有狐狸尾巴身體也好生生的沒有消失的征兆的女子擰眉回那隻鳥:“不太好,身體虧損,又有被打出來的傷。”
“得好生将養。”
有個人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道:“不勞諸位大人挂心,我們這些人有的是力氣,給些種子叫我們能種兩畝地養活自己,便也是了……”
朱鳥聞言,撲棱着翅膀繞着此人飛了一圈,随後落在了他的肩頭,語氣不滿:“你分明還是個少年,若要種地自己養活自己,根本吃不消。”
“吃得消吃得消。”少年都快哭了,生怕這隻奇異的鳥下一刻就翻臉,一口把他吞下去,努力展示自己的好養活不占地“我,我每日睡得很少的,以前是家裡種地的主力哩,隻是蝗災活不下去賣了地……”
說着,那少年神色不可抑制地黯淡起來。
另一種莫名的憂心忡忡浮現在他臉上。
朱鳥看着他,這個人類少年骨齡最多十六七歲,除去做奴仆的時間,他開始種地時最多十三歲。
與他一道前來的人,卻好像這是什麼很正常的事情一樣習以為常。
人類的生存環境,這麼糟糕的嗎?
朱鳥不說話了,沁娘腳程慢,這會兒才找過來,她還帶着表情慎重的邱賀。
沁娘見識廣,一眼就瞧出了他們的心事,笑道:“莫要擔心,我也是人,在這裡不也好好的?”
她溫柔地掏出手絹給這個少年擦臉:“放心吧,這島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何必為難你呢?”
“像那兩個女子,被情郎害了。那一家狐狸出一百兩金子租院子,那房東卻貪心不足,要炸死他們奪财産。”
“我丈夫勾連了海裡的魚,發了财,便看我怎麼都不順眼了。”
“還有這鳥,别看他沒心沒肺的,家都被造沒了,無處可歸。”
沁娘歎息道:“人心比妖鬼更惡,聚集在這裡的,都是得了女郎好心的人。”
聽她說這些,少年逐漸放松下來,另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位好心娘子叫什麼呢?”
“女郎姓謝,單名一個漫字。”沁娘見這些人放松了,便将邱賀拉了過來“這是邱賀,叫他領着你們熟悉一下島吧。”
邱賀很是局促:“你們好,我是邱賀,是一條蚯蚓妖……”
蚯蚓妖?蚯蚓,也能成妖嗎?
無論怎樣,蚯蚓肥田,天然就叫這些原本在田裡讨生活的人覺得親近:“我姓甘,沒名字,就,就是人。”
“俺姓田,叫田一。”田一年歲更小,也更大膽一些,這會兒緩過來了,便上前套近乎“邱公子,你在這裡多久了啊?”
邱賀回答他,二人一來一回之間,叫大家都放松了不少,才敢小心翼翼地發問:
“邱公子,這裡是哪裡啊?”
“邱公子,哪裡有地啊?”
“邱公子……”
見裡面的人逐漸适應了,謝漫移開了注意力,将長刀重新入鞘,在漆黑長夜中獨自前行。
去做什麼?
去殺人。
殺什麼人?
殺那視人命如草芥的豪強!
一扇朱紅大門擋在了她面前,謝漫禮貌地敲了敲門:“可有人在?”
一個門房出來了,上下打量此人:“你是誰?來做什麼的?”
謝漫難得微笑了一下,神情随即森然:“無名之輩,來殺這家裡坐着的吸血蟲!”
她溫和地伸手止住了門房意圖喊人的動作,告誡他:“快逃跑吧,你身上沒有血債,我不殺你,但這座莊園一定會倒。”
門房愣在原地,身體駭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那女郎越過他,按着腰間長刀慨然入内。
既然是宴,怎能無酒、無樂?
此家主人請來了一支戲班子,廳堂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戲,卻蓋不住人聲鼎沸,酒催發了在座衆人的惡意。
那唱戲之人被拉着抱着,狎昵地肆意動作。
直到謝漫入内,黑色衣衫、腰配長刀的女郎神情冷肅清朗,與座中亂象形成了極為割裂的對比。
一時之間,滿座寂然,一雙雙眼睛落在她身上,驚疑不定地估摸着她是誰。
謝漫天眼已開,看着鋪天蓋地的烏黑血氣,她慢慢拔出長刀。
“諸位,我是來殺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