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南山翁也不好自家小輩,隻是說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
便請謝漫往自己家去了。
謝漫待他轉向自己,便道:“老丈叫我謝漫就是,不必……”
說真的,南山翁的稱呼總是透着一股奇怪的尊敬,讓她感覺自己的壽命正在減一減一減一減一。
南山翁欸了一聲,笑道:“老狐是山野異類,不敢直呼女郎名姓,便喚一聲姑娘吧。”
姑娘總比女郎好,至少聽着沒那麼别扭了。
說話間,之前那一棟宅子便漸漸出現在一人兩狐三狼面前。
雖然不是雕梁畫棟的奢華如宮廷,卻也熱鬧非凡,梁柱鼎立。
更稀奇的是,這東西不是幻境。
謝漫那日草草地從外面看了一眼,今天入内才發現,居然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而非是故弄玄虛的障眼法。
也不是真假難辨的虛境。
她有些疑惑:“老丈,這房屋……”
南山翁笑道:“是我從一個姓李的書生手裡租來的祖宅。”
謝漫不由得歎服:“既然是祖宅,又在山林裡,想來也不會維護的有多麼精心。”
“這裡的美景和舒适,想來都是老丈您和家人一同努力的成果了。”
她誠心誠意地誇贊:“您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呃……”
謝漫沒見過幾隻狐狸,但若要說妖鬼,又似乎有貶低的嫌疑,便含糊道:“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南山翁一聽很是高興,不住地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又有點慚愧:“比起姑娘的手段,這點俗世的本事算得了什麼呢?”
要不是會打獵早就餓死了的謝漫真誠道:“算很多東西,人也好,妖也罷,良善之輩無非就是想有一個家,平靜安穩地度過這一生,又或者求取大道。”
“老丈,你能夠将——”
她擡頭看了看在樓上屏風後嬉笑的男女:“這麼多的家人安排得這麼好,已經很厲害了。”
謝漫又思及自己的小九州:她自己活得就夠糙的了,真的很難将虛境布置成妖鬼們喜歡的樣子。
遂詢問:“老丈,我有一處地界,想請你幫忙裝飾,若是你願意的話——”
她思量了片刻,發現自己沒什麼好許諾給這隻富狐狸的,倏然靈光一閃,将那日花姑子帶她去的茶樹想了起來:“太行郡有一茶樹,自洪荒時期便存在了,你若是能幫忙,我便付你一袋子茶芽,如何?”
南山翁對這棵茶樹早有耳聞,隻是自己實力低微,對于強大到能采到那株樹上茶葉的妖鬼來說,金銀也不過是糞土罷了。
實在是沒辦法弄到一點茶葉。
但是心動歸心動,他自知自己這點本事值不了一袋子茶,便回絕了:“姑娘能叫我們嘗嘗那茶的味道就足夠了,怎麼敢如此貪心。”
謝漫正色:“不貪心,值得。”
兩人就此談妥。
南山翁喜不自勝,當晚就舉辦了宴席,熱情地款待了謝漫。
他還把自己的孩子們都叫出來陪同,男男女女歡聲笑語,個個都生得極好。
興起之後,便是琵琶絲竹輪番登場,清幽的樂聲萦繞在整個大廳内,氣氛活潑,成年狐都非常注意分寸。
倒是很多小狐狸都“酒後失态”,有的粉嫩的舌頭都吐了出來呼呼大睡,有的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像人那樣打醉拳。
但是謝漫卻笑不出來,環顧四周,看着大多數狐狸、包括各個小狐狸眉心若有若無萦繞的黑紅死氣。
謝漫眼神沉了沉:她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劫數,讓這裡這麼多狐狸一起死于非命。
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上天降下的天災,而是人禍。
謝漫目光投向那個偷喝了酒正蜷縮在角落裡呼呼睡覺的小狐狸:又是怎樣的仇恨,連這些狐狸幼崽都不放過呢?
南山翁見謝漫看小狐狸,許是有些喝大了,笑道:“這孩子叛逆。”
“那日在林中見姑娘渾身煞氣,旁的精怪不敢靠近,便一直暗地裡想學習。”
“今日也是為了拜姑娘做師父……”他搖了搖頭,醉眼惺忪“我們一家子鄉野狐狸,哪裡有這個命呢……”
話音漸低,南山翁醉倒在桌子上。
宴會一直舉行到三更半夜,醉倒的狐狸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到處都是毛茸茸的大尾巴和時不時一抖的耳朵尖。
還清醒的狐狸把醉了的攙扶回去了,剩餘的使了個法決,整個大廳的垃圾一掃而空,幹幹淨淨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謝漫也回去睡覺了,卻始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日一早,給每隻狐狸都留下了一個印記。
如果要說指路,一個印記确實已經夠了。
但是……
小九州的印記,多多少少能夠保護他們一點。
她不希望下次來南山,這裡隻剩下一座座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