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懇求謝漫:“俠士,我家中尚有老母幼子,還請你可憐可憐他們,權且一試吧!”
謝漫沉默了片刻,左手捏了捏已經被自己握到發燙的刀柄,一言不發地往門内走。
盧生知道她這是答應了,大喜過望,忙在前頭引路。
一進門,瓦碎聲猛然炸響在她耳邊,謝漫瞬間扭頭,雖然看不見鬼怪,她卻能冥冥之中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存在于房梁之上。
她囑咐了一聲:“拿麥子來。”
不多時,盧生便提來了一袋麥子,謝漫四下看了看,盧生家依山傍水,建造也是順應了山水的走勢,因而崎岖不平,極易攀爬。
她從腰間拔出扒皮子的小刀,在袋子上捅了口子,讓麥子稀稀疏疏地落了下來,随即提着袋子幾縱之下,便上了屋頂。
一上屋頂,她立刻拔刀向前方揮斬,一聲格外尖銳的叫聲驟然響起,刺激着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謝漫将麥袋單手投擲到聲源處,一雙腳印便突兀地現了出來。
她眼神一凝,身體微微壓低,銳利的眼神死死盯着那雙腳印。
一步,兩步,謝漫很清楚,那個東西,已經被她激怒,正向着她靠近。
戴着鬥笠的少女屏息斂氣,遲遲不動,看得底下的盧生焦躁得不行。他生怕除鬼不成,又搭了一條人命進去,暗自懊悔不應該聽那個道士的話。
腳印離她已經很近了,近到謝漫好像能感受到那腐臭的氣息,她蓦然跳了起來,那把唐橫刀從下往上狠狠地挑破了什麼東西。
刀劃進肉的柔軟陷入感、刀尖的落空感,和伴随着波一聲的脫離感。讓謝漫知道,她已經成功給這個東西來個實質性的敞開胸懷。
她不再遲疑猶豫,欺身向前一刀劈斬,中了,尖叫聲一浪更比一浪高。
刺、挑、撥、砍,狂風驟雨般的刀法落在那東西身上,直到尖叫聲減弱至無,她才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審視着地上的麥子。
麥子上映出了一個類人的輪廓躺在那裡遲遲不動。
為什麼說是類人,因為這東西有手而三臂,有頭而兩頸。
謝漫目光微閃,輕輕跳了過去,照着輪廓上頭的位置就是一刀剁了下去。
一聲比之前都慘烈的尖叫響了起來,而後,一具屍體在麥子堆上逐漸顯形。
謝漫還不放心,将它兩個頭都砍了下來,照着它胸腔裡看起來像心髒的器官挨個兒刺了下去。
沒反應。
死透了。
盧生在底下看得一驚一乍,萬萬沒想到這玩意兒還會裝死,謝漫下了房頂,他連忙迎上去噓寒問暖:“俠士辛苦了,在下必有重謝。”
他從懷裡抽出一張紙,遞給了謝漫:“對了,那個道士叫我把這個給俠士,或許是有用的東西。”
謝漫遲疑片刻,接過紙張,發現上面是一個故事。
故事裡講的是一個姓耿的人,他的母親被鬼纏身,生了病。他為了治好母親的病,将鬼用計騙入小瓶中,用火煮沸成一鍋鬼肉粥。
他的母親服下鬼肉粥,果然痊愈,活到了九十多歲。
旁邊有一行龍飛鳳舞的批注:鬼肉者,陰氣集成也,陽氣勝而化之,自可調和陰陽強身健體。耿生之母體弱多病,可見此物非鬼肉。
乃精怪也,此等精怪姓名不詳,三臂雙頭,食之可延年益壽。
謝漫的目光從紙張移到那精怪的屍體上,想了想,用唐橫刀削了一塊肉下來,扭頭問盧生:“有火麼?”
盧生以為她要把鬼的屍體燒掉,連忙道:“有。”
謝漫從腰間取出了一根粗竹筒,她打開蓋子,用火把裡面的碎冰烤化,把那塊精怪肉放了進去,不過一時三刻,便化成了一竹筒粥。
盧生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俠士,這是在幹什麼?”
謝漫沒回他,斂息屏氣聽了一晌,一躍到房裡去,不多時出來,手上竟逮了隻老鼠。
這正是謝漫這麼多年的冬天熬過來的絕技,老鼠也怕冷,田鼠要藏在巢穴裡,家裡的老師藏在打得洞裡。
她餓得耳朵貼在地上,聽清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抓住老鼠烤來吃。
她已經很久沒這麼抓老鼠吃了,此時也隻是為了驗毒而已。
謝漫卡死了老鼠的頸子,逼迫它張開嘴,把肉粥一點點灌下去,灌到老鼠吃不下瘋狂掙紮為止。
老鼠喘着氣趴在地上,不過片刻就好了起來,不僅好了起來,看起來連皮毛都更油光水滑了一些,不怕冷似地在院子裡亂竄起來。
謝漫擲出一柄短刀,把那老鼠釘死在地上,免得盧生家精怪才退老鼠登場。
她削了一大塊肉,向盧生讨了張油紙包好,揣進懷裡,才低聲對盧生道:“這不是鬼,是天生地養的精怪,吃了可以延年益壽。”
盧生隻慶幸之前怕這裡有鬼,仆從都不敢靠近,他也沒有強迫誰守着,否則此事若是傳出去。
保不保得住精怪肉是一說,就怕有人拿他家來釣精怪。
他連忙說:“我省得,絕不往外說。”
謝漫點了點頭,謝絕了盧生的厚禮,隻意思意思收了二十兩銀子,便揣着這份鬼肉再次踏進了風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