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幾日光陰一晃而過。
容淵生性喜靜,不喜人多嘈雜,這幾日裡除了纡尊降貴走了趟清風苑,見了面那位癱瘓在床的二弟,旁的人一概不見。
閑暇無事,他便靜坐在窗邊看書,一看就能看上一整天。
因着主人的脾氣秉性,院中魔獸也都跟着悄無聲息,來來往往的魔獸一個兩個那麼大的塊頭,走路愣是都沒發出丁點兒響動。
直到第七日。
那是剛入夜的時候,天光才漸暗。
整個聽玉苑隻燃着一盞燈火,整個院子裡一片寂靜,靜得連燈油時不時發出的幾聲脆響都能聽見,容淵倚在貴妃榻上,手裡拿着一本《浮生六記》。
奇怪的是,他的視線卻不在書頁上。
廊下幾隻魔獸正忙碌着,輕手輕腳地沿着長廊點燈籠。
院外忽地傳來幾聲尖叫嘈雜聲,驚得一隻魔獸手上的燈籠“啪嗒”一聲摔到地上。
燭火微微搖曳,一個身着黑袍的男子如鬼魅般突然出現,跪地迅速朝容淵一拜,說:“找着了。”
容淵的視線仍在原處停留了兩秒,才轉落到伏城身上。
伏城猩紅的眼珠下意識地閃爍了一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又沒說,低下了頭。
容淵神色莫辨。
容淵前幾日讓人去尋的那位嬷嬷姓田,原是容淵母親身邊的人。
容淵母親去世得早,全是由田嬷嬷一手帶大的,因他體内混着人魔兩族之血,血脈相沖,幼時體弱多病,時常在夜裡高燒,加之多次遭人暗害,大病過好幾場,虧得田嬷嬷一次次地不眠不休,悉心照料。
那些日子裡若不是身邊有這位田嬷嬷,容淵恐怕都沒這個運氣能活得到現在。
“人已經在院外了。”伏城繼續問道:“現在要帶進來嗎?”
容淵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從榻上坐起來,道:“帶去正堂。”
雜亂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很快到了門外。
容淵步履徐徐,方走到正堂外,兀地一聲求饒聲傳進耳朵裡,下一秒,一身着錦緞、體态豐腴的婦人被人推進了正堂。
那婦人踉踉跄跄剛站穩了腳步,一擡頭,正對上了從西廂房踏出的容淵,表情瞬間變得驚恐萬分。
容淵邁進正堂,步履輕而緩,外頭的天光随之暗了下來,他走到了那婦人身前,半阖着眼,目光平靜無波地輕輕落在她身上。
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刺耳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正堂:“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大少爺饒命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夫人拿我一家人的性命威脅,我沒有辦法……”
田嬷嬷一邊哭着,一邊不停地磕頭、求饒,痛哭流涕,額頭都磕出了血也不敢停下,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索命的惡鬼閻羅。
容淵站在那兒良久,偏過頭,望向了方才把人推進來的伏城。
正堂黑漆漆的,一盞燭火也無,院中燈籠也才剛亮起一半,在那若隐若現的光亮裡,容淵的神色晦暗難明,卻無端地讓人感到了心悸。
伏城膝蓋在地闆上砸出“咚”地一聲響,低着頭,往日的惬意松懈此刻全無,渾身透着緊繃:“得知屬下要帶她回禹州時,她就已經是這樣了,回程路上她多次想跑,屬下都好生地請了回來,并未傷及半分。”
容淵并未說話,似在思襯着什麼。
良久,容淵擡了眼,廊上的燈火躍動在他的眼瞳裡,他聲音極輕:“夫人……你在叫誰?”
田嬷嬷渾身一抖,聲音下意識地低了下去:“不、不!是繼室!是繼室方……方氏。”
田嬷嬷哆哆嗦嗦地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頭擡起了一點兒。
容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忽地輕聲一笑,說:“不一口氣說完,是在等着我給你上刑嗎?”
田嬷嬷哭聲噎住,瘋了似的拼命搖頭,口齒不清地把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地往外倒:“都是方氏!是她讓我把您身邊從前侍奉的人都趕走,讓我取得您的信任,您院裡的吃食也是她讓我克扣的,我不想給您下毒啊!可是我沒辦法,她抓了我兒子,我不動手她就要殺了我兒子!這一切都是她逼我的啊大少爺……”
吓得近乎瘋魔,哭喊不止的田嬷嬷最後是被伏城捂着嘴拖出的院子。
容淵不發一言地回了卧房,坐回到軟榻上,然後許久都再一動未動。
缪心屏息凝神地站立在門邊,觀察着容淵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詢問道:“主上,這香……有什麼不妥嗎?”
容淵沒有說話,視線仍然直直地盯着一個方向,卻不似在思索,倒像是正在看什麼東西。
缪心再一次朝那個方向望去,心中疑惑更甚。
那兒确實除了一盞飄着袅袅白煙的香爐,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吧?
缪心不知前因,若是伏城還在這兒,可能還能發覺,此時的這個方向,正是伏城方才進門時,容淵一直盯着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容淵低啞的嗓音穿透漆黑的夜色,在屋子裡沉沉響起:“幫我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