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剛蒙蒙亮,陽光還未穿透雲層,天際泛着魚肚白。
此時剛入春,乍暖還寒,冷風呼号,似戰鼓在為今日的這一戰助威。
謝遊之率領衆将士勇猛殺敵,先下手為強。
黃沙揚起,伴着早晨的濃濃霧氣,空氣中夾雜着一絲絲血腥味,熏得人發暈。
謝遊之腹饑,不一會便敗下陣來,他用着最後的一絲力氣将手中的刀猛地插在地上,喘着粗氣,歇息片刻。
隻片刻,他餘光瞥到了刀刃邊,那面目全非的屍首。
看這屍體身上铠甲的顔色與樣式,不難斷定,這是他謝家的兵,亦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忽然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擡眸望去,在他前面,幾個形單影隻的身軀擋在他面前,隻一瞬,又倒下一人。
此時的謝遊之萬念俱灰。
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臉面活下去。
倒不如,就留在幽州的這片土地上罷,至少還能獲得一個壯烈犧牲的名頭,也算是他全了謝家的最後一點顔面。
還望他與兄弟們的血,能讓蕭裕喘息片刻,然後一舉拿下幽州,也算他謝遊之死前做了一件好事。
希望日後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大齊子民,還記得他這個橫沖直撞的蠻将。
謝遊之受傷了,有一滴血從肩膀上滑落,落到刀刃上,那刃上混着無數人的血,謝遊之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了,終歸都是血。
有戰争就會有傷亡,而有些戰争的發生是為了減少戰争,望有一日大齊永無戰亂,那樣就不會有人流血了。
狼煙不再起,劍槍亦如新。
他閉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終結。
敵人的刀還未落在他溫熱的頸窩,他聽見了遠處忽遠忽近的馬蹄聲。
他憑着自己的直覺睜開眼睛,馬蹄聲是從城門的方向傳來的。
此時為辰時,太陽從東方射出金黃色的光,正對着城門照過來。
光的盡頭,好像有一個人影忽隐忽現,那身影離得越來越近,謝遊之揉揉眼睛,來緩解陽光直射的刺痛感,再度定睛一瞧,那人騎着高頭大馬,黑甲紅袍,猶如天神降臨。
蕭裕勒緊馬繩,赤兔馬擡起前蹄,它的嘶吼聲穿入雲層,亦穿過所有人的耳膜,馬背上的人目光如炬,看着那些兇神惡煞的胡人猶如瞪着一具具屍體。
馬蹄落,他的喊聲在一片狼藉中迸發出生機:“爾等鼠輩,休要造次!”
謝遊之手一松,放開了手中的刀,染血的刀倒在地上,被埋藏在昏黃的泥土裡,永遠留在這裡。
謝遊之大概不記得蕭裕是怎麼從胡人的馬蹄下将他救出來的。
隻記得他越過重重阻礙,單槍匹馬來到他身邊,逆着光朝他伸出一支布滿污泥與血迹的手,對他說道:“上來。”
想想也是,蕭裕那麼沒情調的一個人,危急關頭也不會對他說些讓人起一堆雞皮疙瘩的酸話,還是抓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要緊。
謝遊之人頓時清醒了大半,他拼盡吃奶的勁兒撲過去,伸出手去抓蕭裕的手,可惜,他的體力在關鍵時刻掉鍊子。
已經一天一夜沒進食的謝遊之,這一猛勁,便忽然雙腿發軟,蕭裕見他頓住,二話不說直接松開他的手,轉去拽謝遊之身上的盔甲,用力一拉,将他整個人橫着趴在馬背上。
謝遊之其實心裡一緊。
他還以為蕭裕放開手是打算放棄他呢,好在蕭裕動作快,沒有再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
蕭裕手勁不小,謝遊之毫無防備,蓦地胸口一痛,蕭裕哪管他痛不痛,對于他來說,人沒死就行,不管怎麼說謝遊之都是他情敵,還是他最讨厭的一個情敵。
上輩子蘇如芳見到他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還要恭恭敬敬的喊一聲“驸馬”,謝遊之可倒好,仗着自己出身名門望族便跟他叫闆,蕭裕的内心傲嬌又記仇。
主要還是怪趙玉梳,這女人實在太招蜂,他再跟這些個男人鬥下去,都快城深宅大院裡的哀怨婦人了。
人已抓到,蕭裕沒想在這裡久留,他拉緊缰繩,赤兔馬知道他的意思,用蹄子用力蹬地面,将那染血的黃土又踩得實成了些,以它最快的速度,一溜煙跑出去好幾丈遠。
剛才蕭裕救謝遊之的時候,殺了不少敵人,但敵方并未被全部殲滅,在他們看不到的後方,一支箭穿過彌漫的煙霧徑直飛過來。
“噗——”
瞬間,那隻箭紮進了皮肉裡,皮開肉綻。
城外幾百米處,李緻按之前說好的計劃帶幾百精兵在這裡意圖為他們斷後,就這樣,蕭裕算是成功帶着謝遊之脫離險境了。
他們來了一波圍魏救趙,主要兵馬攻邺城,分走胡人的大批兵力,然後蕭裕隻身入城,救人。
一開始李緻提議蕭裕帶一隊兵馬入幽州,這樣可最大保護他的個人安全,不過被蕭裕拒絕了。
他們本來是不必分心去救人的,現在卻要一個個跟随他深入險地,蕭裕内心有愧,他的大義凜然卻要自己的兵将們一同承受,縱然大家都赤膽忠心,蕭裕到底還是于心不忍,便一再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