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之珩說了早安,晚安。它代表着“愛你”,我最親密的愛人,我會一直愛你,所以别和我分離。
我們的下一個季節,你别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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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季節,這便有話說了。
童年時期,宋之珩和程澈曾長久地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他來宋之珩家時其實兩人還沒有完全記事,但或許是因為血緣羁絆的作用,父母經常不在身邊這件事還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一道溝壑,也讓他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多了一份無言的沉重。
稍大一點開始記事時,他整個人就變得更加無言,但别人主動和他講話,他同樣會回以禮貌的微笑。那時候的他總會一個人躲在屋子裡,沉默地同世界相處着,就像是叢林裡遍體鱗傷的小獸,在無人之處默默舔舐着傷口。
其實宋之珩關于幼時的記憶也不甚清晰,那時候的他們都還年紀尚小,但他就是知道的,在程澈叫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刹那,在宋之珩還不知道守護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的年紀,就本能地想要讓程澈臉上的笑容持續的更久一些。
有人說,至親就像是生命中的一場大雪,即便是雪化了也會留下深深淺淺的水漬,會化作潮濕的氣息将靈魂包裹。彼時,宋之珩對這種感情認知并沒有太過具象化,隻是知道程澈的生命裡很重要的東西不能總是在身邊抓到。爸爸媽媽帶他去看過兒童心理醫生,但效果并不甚明顯,他似乎早早習慣了在大人們面前收起悲傷壓抑的情緒,卻會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偷偷哭泣。
宋之珩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他的房間,光很暗,以至于無法感知他的情緒。宋之珩脫掉小熊拖鞋,爬上小床,拉住了程澈的手。他的手很冰,但也很柔軟。宋之珩在被子裡打開了手電筒,終于看清了他臉上的淚痕。
程澈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擦幹眼淚看向他,有那麼一個瞬間,宋之珩覺得他似乎就要在自己面前消失了,這樣的感覺來得有些突兀,但還是讓他猛地心驚。大約是從那時候開始,宋之珩就已經清楚地認知到,他是真的不想失去他,他想要一直一直地留住他。
于是宋之珩打開兒童繪本,借着手電筒的光給程澈念着繪本裡的故事,雖然認識的字不多,但是繪本裡的每一個字都是爸爸媽媽一字一句地教給他的,童年裡第一本自己獨立讀完的書就是那本五彩缤紛的繪本。
那是一個關于春天的故事,故事裡有盛開的花田,有小熊和小兔子,有勇敢的王子和公主,還有陽光和星星。宋之珩不知道這樣的一個故事對于程澈來說究竟代表着什麼,很多時候,他并不能完整地将故事讀下來就進入了夢鄉,以至于故事的結局也是他們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真正知曉,但有些事情确實是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
後來,爸爸媽媽給兩人買了一個小帳篷,就放在客廳的一角,牆上畫着的是宋之珩和程澈的身高線,桌上擺着的是他們幼兒園的入學照。
于是,那個帳篷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宋之珩和程澈的秘密基地。那時候,兩人特别喜歡收集玻璃糖紙,有時宋之珩透過玻璃糖紙去看客廳的燈光,好像真的能看到星空,能看到極光。
程澈很少在他面前再提及過去,父母失陪的陰霾似乎被他小心地藏在了心底,他害怕觸碰,害怕控制不住的想念,但宋之珩知道,有些事情是要用漫長的一生去治愈的,也許自己所能做到的就是陪伴,成為他最好的朋友,成為他的傾訴對象。
上了幼兒園後,他們接觸到了方寸之外的世界,春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老師總會帶着兩個小孩在草坪上放風筝,看着各式各樣的風筝越飛越高,所有人的興緻似乎也随着風筝一起漂浮到了天外。
程澈問他:“它們飛得那樣高,會覺得孤獨嗎?”
宋之珩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卻還是堅定地回答:“不會啊,因為線在我們手上。”
他突然笑了,發自内心地露出了屬于孩童的笑容,宋之珩聽見了有什麼融化的聲音,一點一點鑿開了堅硬的牆壁,釋放困頓的靈魂。
也許羁絆就此寫下,線始終在他們手中。
幾天後宋之珩在小帳篷裡發現了一束用玻璃糖紙做成的折紙花,是前幾天幼兒園老師教他們折的樣式,不必猜測就知曉這束花一定來自程澈,折紙花的下面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地畫着兩個小人,是自己和他。
爸爸媽媽把程澈捧着折紙花的照片也加上了相框和他們的入學照擺在了一起,照片裡的程澈笑得燦爛,手中的玻璃糖紙在陽光的折射下泛出好看的光,就像是兒童繪本裡的星星。
春天尚未結束,窗外的風景裡仍是一片姹紫嫣紅的美好,宋之珩牽着程澈的手在草地上奔跑着,風從兩人身旁經過,如同和兩人賽跑。爸爸媽媽舉着相機跟在他們身後,留下了很多個開心的瞬間,照片裡的兩張笑臉眉眼彎彎,組成了春天的一部分。
宋之珩知道,春天真正地降臨了,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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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小的時候宋之珩和程澈就曾讨論過時間、晨昏、四季更疊這類問題,或許有些内容聽起來可以歸到哲學的範疇,但那時候的他們應當是帶着童真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的,總有些不同于成人世界的刻闆認知。
“所以你最喜歡什麼季節呢?”
程澈咬着冰棒坐在宋之珩的對面,校服襯衫被汗水打濕了一片,剛剛結束體育課,熱意還未全然散去,教室裡的風扇轉得飛快,試卷在風力推動下漂浮起來,宋之珩用一隻手支着腦袋,另一隻手壓住欲飛的卷子,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一般脫口而出自己的答案。
“我最喜歡的就是夏天。”
恍然回過神來再望向程澈時,他恰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挂在胸前的鑰匙随着他動作的起落搖擺着,程澈并沒有問過他為什麼喜歡夏天,其實如果真的說起來,恐怕連宋之珩自己也很難列舉出很詳盡的理由來。所有的季節都有獨屬于它的美好,但宋之珩骨子裡的選擇總會讓他偏向夏天。
可能是因為自己在夏天出生吧。
很久之後,宋之珩才從時光縫隙裡找到了一些可以作為佐證的存在。
關于夏天的記憶或許可以成為宋之珩同程澈許多故事的轉折點,大概是因為留下的印記過于深刻,所以成為了他心底的一份執念,成為了他同往過去的一座橋。
坦白來說,宋之珩和程澈一同度過的學生時代并不算長,除卻懵懂的童年之外,兩人的青春似乎無法畫上一個等号,要如何丈量這其中的距離呢,也許是初中三年的空缺,也許是相隔兩個城市的遺憾,但宋之珩其實還是很慶幸,他在身邊的日子裡就留下了足夠的懷念夏天的素材。
那時候爸爸媽媽的工作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忙,每到暑假的時候,全家人都會一起在海邊住上一段時間。宋之珩喜歡看海,喜歡海風吹到手臂上的感覺,喜歡提着小桶在沙灘上拾貝殼的樂趣,也喜歡和程澈一起用沙子堆出各種各樣的造型。
但偶爾也會有些不同,比如他們時常會有一些靈光乍現的瞬間,這源于宋之珩和程澈從小的習慣。從小學開始,他們就時常為誰是第一,誰是第二這件事暗下努力,各自較勁,也因此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約定,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有一方出題,另一方就要無條件解題,輸的一方要完成獲勝方的一個心願。
誠然,在這件事上,宋之珩和程澈從來是旗鼓相當的,班裡的同學偶爾看到他們的行為也會疑惑,他們戲稱學霸的浪漫非凡人所能領悟。
他和程澈确實樂在其中,于是任何場地都能成為兩人的賽場,就比如當下,他拿過樹枝在沙灘上寫下了一道題目示意宋之珩來解題,但不幸的是,面對這樣一道題目,當年的宋之珩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解法。
其實宋之珩和程澈擅長的科目終究還是有很大差别的,高中開始,兩人接觸到了文科和理科的更為廣泛的課程,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們的不同之處開始顯露,他在生物、物理、數學等理科領域顯露出了超乎常人的天賦,經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各樣的競賽,而宋之珩則在文科方面更勝他一籌。
當然了,本着一種不服輸的勁頭,宋之珩并沒有因為解不出難題就迅速上網查找解題方案,總覺得能憑着自己的努力解出答案,雖然輸掉了一個願望,但解題的過程何嘗不是一種探索和收獲的過程呢?
隻可惜後來發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這道題的答案直到畢業後才徹底知曉,來自笛卡爾的心形函數,跨越了時光的距離,大約是那時候的程澈最隐晦卻也最熱烈的告白。
海水的漲落會沖掉畫在沙灘上的印記,卻無法沖掉少年熾熱的心動,宋之珩想到了那場被錯過的焰火下的告白,其實在那之前,他們早已看過一場海上焰火。